“不必查了,”皇帝再开口时已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当年的事既已尘埃落定,再大张旗鼓地追究无甚意义。”
这是明确表示不许他她查。但同时更坚定了她觉着其中有蹊跷的直觉。可笑的是,皇帝这算是在掩饰什么吗?
即便是那几名太医的死与他无关,可崔家离京,是他亲自下的旨意啊。
然而此时为此事惹得皇帝不快并不是什么好事,她低眉应了句是。
皇帝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流连,带着探究的意味。他以为她会出言辩驳,但她的沉默令他心里没由来地一堵,瞬间觉得有些无趣。
皇帝来是因着杨仞那些劝谏,这几日忙得很,从宁妃那里出来终于抽出闲暇过来看看。不过晏朝病已经好了,大约也不需要这份迟来的关爱。
他也没问病情,默然端起身旁的茶抿了一口,七八分烫,正正好。
“现如今的东宫的确太过冷清了。当年昭怀太子在你这个年纪时,斐儿都会走路了。朕知道你不近女色,可堂堂东宫倒不至于连个通房妾室都没有,子嗣还是很重要的。”
“儿臣才能不及兄长,更不敢耽溺美色以误大事,”皇帝突如其来的催婚令她脸上不禁一热,浑身有些不自在,强自忍着回道,“且儿臣年轻,成家立室不急当下。”
她想着,皇帝偶尔会驾临信王府,在那里大约是欢欣的,儿孙孝顺,其乐融融。
皇帝捏着手里的杯盏,静静道:“开年你也都二十了,在民间已是弱冠之年。”
“是。”不过她的冠礼办得早,当时潦草到记忆模糊,半分也没放在心上。
“朕原同宁妃商议过,孟淮之女堪配太子妃之位,可现如今她守着重孝,只能作罢。来年再从长计议罢,你若有中意人选,也可来告诉朕。”
听皇帝这样说,晏朝只得先应了声。所谓的和宁妃商议,大约不过是她在一旁听着而已。宁妃才不会附和太子妃人选。
皇帝搁下茶杯时没放稳,一旁的计维贤伸手去扶了一下,轻微的叮当响声在殿中显得尤为清晰。
计维贤复又立好,看着这气氛心底不由得感慨,难怪皇帝不喜太子,他在信王府时可比这热闹多了,信王总会找些新鲜玩意儿讲给皇帝听,哪怕是一些寻常琐事。
然而皇帝却很爱听,信王有时像个孩子一样。
“兰怀恩在外头?朕方才进来时仿佛看到他了。”
一提及兰怀恩,便连计维贤都打起了精神。
“是,父皇要传他进来吗?”晏朝问。
皇帝“唔”了一声,却没应是或不是,只说:“天色不早,朕便回乾清宫了。你既身体痊愈,明日除夕夜宴切勿缺席。”
“是,儿臣恭送父皇。”
她起身,跟着皇帝出去。
计维贤在前头掀帘子,皇帝才迈出去一只脚,一边的兰怀恩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痛哭流涕。
“陛下,奴婢真的知道错了!您……”
旁边立着的计维贤面色顿时僵住,却没有拦他,观望着皇帝的态度。
“太子那几板子是没打好么?怎的还是这般莽撞。”
兰怀恩脖子一缩,背上的痛意隐约渐显,便规规矩矩跪着,瞧上去极为可怜乖巧。
皇帝几步走开,又转头道:“你现在这幅样子也不必回御前丢人现眼,过了年回来罢。”
虽未说具体时间,但兰怀恩略经琢磨便知,皇帝要用他,有些事情是计维贤无法处理的。况且他背后还有东厂。
他喜不自胜地谢了恩,余光瞥见计维贤强颜欢欣的模样,暗暗一嗤。
东宫终于又安静下来。
晏朝目送御驾远去,回头淡淡睇了兰怀恩一眼:“督公果然好本事。”
兰怀恩欠身笑道:“奴婢哪来的本事,您也都看到了,不过是一句求饶而已,也没敢在陛下和您面前耍什么伎俩。”
他是没耍伎俩,只不过叫皇帝又想起来他的好而已。
皇帝爱听狗叫,那他就叫呗。
晏朝没理他,转身进了书房。兰怀恩想了想,抬手扶着腰跟上去。他走路还不大稳当,一只脚重一只脚轻。
他进去稍晚,正巧看到晏朝已坐在案前提笔在写些什么。
她手腕极稳,但看得出落笔却柔和圆顺。笔下像是一封信笺,她全神贯注,眼眸和灯光一齐凝在笔尖,严谨认真地写完最后几个字便装进信封里,交给一旁的梁禄。
“送去永宁宫罢。”
梁禄颔首应是。
晏朝这才看向兰怀恩:“你要说什么?”
兰怀恩微微躬身垂首:“请殿下屏退左右。”
晏朝蹙眉。默了片刻后对梁禄轻声说:“你先去吧。”
“可殿下……”
“无妨,他现在还能做什么?再若不济——”晏朝起身离座,在两人注视下大步行至一旁,伸手解了壁上长剑,右手一抽剑柄。
寒光出鞘。
“你放心,本宫绝对警惕。他没有还手的机会。”她口吻轻巧,甚至带了些许玩味,然而目光却如同剑光凛凛。
兰怀恩顿时脊骨发凉,喉头一滚当即咽了口口水。
梁禄看这架势,一时无言,只得领了命先告退。
晏朝放剑回鞘,眼皮微抬:“你现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