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心邪僻任尔烧香无点益」
「扶身正大见吾不拜有何妨」
这是一座与众不同的寺院。
单从寺院山门口挂着的这两副对联就能看出其特立独行。
它坐落在山脚,建于一片林荫小径之上。
虽人迹罕至,但也不乏一些虔诚的香客。
寺院的牌匾早已年久失修,模糊的看不清上面的字迹,唯一能够辨认的就是一个「寺」字。
谁也不知道这座寺庙的名字,谁也不在乎这座寺庙的名字。
附近的村民只会说山上那座庙。
好像「那座庙」才是这寺院的名字。
此间。
寺庙的藏书阁。
三名小沙弥正捧着一本泛黄的书籍,津津乐道于书里的内容。
“这,这就没啦?”
空安顿感遗憾,一副意犹未尽的神色,还不死心的前后翻着。
“是啊,这写书的什么意思啊,薛少后面的故事呢?他在塞北遇到什么好戏啦?怎么就没有了啊?”
空观急得抓耳挠腮,他早已被这些江湖故事深深吸引,这对于每日循规蹈矩,职守清规戒律的小沙弥来说实在是如获至宝。
千篇一律的日子忽然有了盼头。
可这盼头却也终归有头。
“我就说慢点看,慢点看,非不听!”
空远拍着大腿,懊悔不已,这本书是他前些天无意中发现的。
半月前寺院周边突降大雨,又加之排水不畅,导致庙内很多地方都淹了水。
趁着这几天难得的艳阳高照,他们从藏书阁内搬出很多经书,放在太阳下晒经,好巧不巧,发现了这本没有名字的书籍。
看不出年代,也看不到作者。
如此新鲜事自然让他们兴奋异常。
上一次这般,还是师兄们从山下集市回来时,给他们带来的「酉阳杂俎」。
他们本就在对一切事物充满好奇的年龄。
抱着迫不及待的心态,这本书边晒干,他们边研读,没想到一看就是大半天,有时一页还没晒好,他们就忙不迭的翻到下一页。
如此不知不觉间,薛宇的故事也进入了尾声。
正看得如痴如醉的他们自然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我再去藏书阁里找找,兴许咱落了一本哩。”
空安一溜烟跑向藏书阁,其余二人却没有跟上。
因为不知何时,方丈正站在他们的身侧,意味深长的盯着二人。
“方丈师傅,您怎么来啦?”
“对啊,方丈师傅,您怎么走路没声音的啊!”
二人做贼心虚,连忙收起手中书籍,讪笑着迎了过去。
方丈虽是这一庙之主,可是两位小沙弥却并不惧怕。
他是位十分儒雅的中年人,相貌和善,待人亲切,也是「那座庙」的创办人。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方丈会选在这么偏僻的地方盖了座庙,也没有人知道方丈从何处远道而来,他们甚至连方丈的法号都不知道。
这些师兄弟们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成为了庙里的和尚。
只因在这乱世,能偏安一隅,又有一口饱饭,就已经是大多数人的梦想了。
庙里的众僧多数是被方丈收养的孤儿,或者来此逃难的行脚者,无依无靠,无亲无朋。
方丈也从不强求个人的选择,愿意留下的就留下,愿意离开的就离开,愿意出家的就出家,愿意还俗的就还俗。
无欲无求,念自由,心无疚,随意度春秋。
方丈嘴角含笑,依旧沉默不语,唯有手里的念珠在不停转动。
让着空观和空远极不自在,心中七上八下,惴惴不安。
“莫将玄门做市井,少用心机奉神明。”
方丈白皙的脸庞带着微笑,说着空观和空远听不明白的话。
“方丈师傅,您又神神叨叨的说什么啊,我们听不懂。”
“对啊,方丈师傅,您能不能说大白话啊,我们脑子笨,可别拿禅机考我们哩。”
空观和空远苦兮兮的说道,他们真的揣测不到方丈话中真意。
可是方丈却一脸欣慰的点头。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一个人最难能可贵的便是有自知之明,一个人最容易忽视的也是自知之明。
方丈摸了摸空观和空远圆圆的脑袋,接着走向一旁,观察地上无数晒着太阳的经书。
“你们真的喜欢江湖吗?”
方丈翻开一本摊开的书籍,漫不经心的询问空观和空远。
“当然,江湖这么有意思,谁会不喜欢呐。”
“就是就是。”
空观和空远毫不犹豫的回答。
二人一脸兴高采烈,满怀憧憬,憧憬着江湖上的精彩纷呈,憧憬着爱恨情仇,憧憬着行侠仗义,憧憬着绝世高手。
方丈无奈苦笑,他很羡慕空观和空远的乐观心态,不知何时他变得看任何人或事都底色悲凉,他曾试着往好的方向展望,但屡屡失败。
“可是江湖都是争名夺利,打打杀杀,尔虞我诈,刀兵相见,今天大义灭亲,明天爱人相杀,美好的事物从不会在江湖久存,人性的阴暗才是江湖真正的样貌,即便这样你们还喜欢江湖吗?”
方丈小心翼翼地检查完一本书册后,抬头眺望天际,旋即悠悠叹息,眼眸之中有迷茫,更有哀伤。
空观和空远闻言一愣,脸上甚是苦恼,不知该如何回答方丈的问题。
因为方丈所说的这些,他们从未想过,他们所知的江湖只在那些血脉贲张、热血豪迈的江湖故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