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知道自己的水平瞒不过这位大师级人物,但也没想到杜肯居然让她糊弄都快糊弄不下去。
她油画学的很早,但亲生母亲对此的要求是能拿得出手即可。她如果真走上艺术家的道路反而会把对方气到晕厥。不过现在看来母亲后来去掉这门课也还是有远见的,她似乎的确没有这项天赋。
看着手上的画,男人皱了皱眉:“小雀,最近是有什么事动摇了你的心境吗?”
“最近的确有很多麻烦应付不过来,母亲重病的事也给了我很大的打击。”见雀苦笑一声,“我可能需要一点时间去消化和调整。”
杜肯沉吟片刻。
琼夫人病重,见雀被接回本家的事他当然知道。而且不可否认,他破例收下当时还不到十岁的见雀做学生除了看中他的天赋,也是有借霍华德家族的势的意思。现在这个时代,不仰靠大树的艺术家是吃不起饭的。他热爱艺术,但也需要一些人脉和资源去打出自己的名声,让自己的画作不至于死后才卖得出它应得的价钱。
这么多年杜肯的名声愈发响亮,不出意外的话数十年后洛特兰近现代艺术史上少不了他的名字。但浮华名利都看够,他也逐渐将所有注意力都转移回自己的画作和学生身上,其余反而稍放下了。
“我之前也去探望过你母亲,聊到你的时候她非常骄傲。如果一直调整不过来,她一定会非常担心你。”
“你跟我学油画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连续请过这么长时间的假。”杜肯将平板放回了桌子上,“转到新学校是有很多事需要处理,但忙过这一阵还是要把荒废的工夫都补回来。”
西斯顿每周六的补课已经很让人疲惫了,眼看这边又要安排上,见雀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
垂下眸子,她为难道:“因为父亲最近很关注我的成绩,所以我暂时只能把更多时间交给学业,画室落下的功课可能得等暑假再赶了……”
一提到克利夫兰·霍华德,杜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不管那个男人是不是真的重视见雀,他都没办法多说什么。
“我知道了,小雀。”他站起身来拍拍少年的肩,“不过还是不能完全丢下画笔,要早点打起精神。虽然保送资格在手,但兰茨拉尔的天才太多了,长期陷在瓶颈期迟早会被淘汰的。”
“我会的,老师。”
杜肯的画室连接着他名下的画廊,见雀和他告别后便下了楼。
这栋外墙纯白的建筑内部运用了大块石材打造出原始美感,一株仿真白玉兰盛放在两侧旋梯中间,缀在枝头的花瓣轻盈,不负削玉万片的美名。
非节假日的参观者并不算太多,大家都保持着应有的素质,连交谈也尽量放低声音。这位印象主义名家的代表作就装裱在银色画框中挂在二楼大厅中央,面前拉出长长一条隔离带。
并没有流连在此,她接着往楼下走。踏下最后一级台阶,没有了玉兰树的遮挡,左侧旋梯上一道侧影撞进了她的余光里。
只匆匆一瞥,隐约可见那人身形修长,戴上耳机的动作让骨节分明的手指挡住了他的半张侧脸,可线条流畅的下颌和纤长的睫毛依旧给人以无限的遐想。
见雀停滞在了原地。
天崩地裂只在一瞬间,滚滚洪水席卷而来,她瞬间被淹没进波涛汹涌又无声无息的海里。并没有口鼻进水后的灼烧感,也没有漆黑海草要将她绊住,只是记忆回溯猝不及防,而她丝毫动弹不得,只能任由自己一点点下坠到海底。
可惜虚幻的大海里没有氧气,也无法将人溺毙。
看不见的时针不停倒退,向后转过无数个圈,最后慢慢定格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洁白纱帘飘荡,有人踩在窗沿上向她伸出手:
“来吧,见雀。”
“我们一起出逃吧。”
照不进光的海底,有什么东西将她分割成了两半。冷硬的一半告诉她那个人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另一半则催促着她追上去,去抓住那个影子。
见雀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反应很愚蠢,可下一秒她还是抬脚追了上去。
绕过盘旋的阶梯上到二楼,笔直的走廊里只五六位驻足在画前的参观者。有青春靓丽的都市白领,有烫着卷发的文艺青年,有抱着孩子的年轻妈妈……唯独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像是她的南柯一梦,雾一散就探寻不到踪迹。
她恍然回过神来。
屋顶漏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