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站在领奖台上看着台下就是这样的感觉……
这一刻于微微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夏思清,她正站在高高的舞台上,闪亮的灯光下,接受着万众的夸耀和掌声。
于微微的心跳骤然加快。
“陈思清同学有什么学习的妙招吗?别看咱们这只是个支局,其实有时候也会有洋人来办理业务呢,我是完全听不懂,学校里学的那几个单词也都还给老师了,想学都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陈同学有时间就传授一下经验吧。”业务员一脸真挚。
万般念头在于微微脑海中一闪而过,她顿了顿,再开口时已是侃侃而谈:“其实英语很简单的,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英语也是,每篇课文都读上个百遍,不断的重复巩固记忆,很快就能和外国人流利交流……”
一圈业务员都围拢在了柜台后,聚精会神状地听于微微讲课,接待于微微的那个业务员甚至掏出了小本子,逐字逐句地记录于微微说的话,好好一个邮局倒变得像是在教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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邮政局楼上的局长办公室里,局长站在办公桌旁,手里厚厚的一叠单据,本来应该是他坐的办公椅上,此刻营业部主任正坐在那噼里啪啦地拨着算盘。又是数钱又是计算又是填单,还得逐一敲章,忙得满头大汗,楼下那些柜台里的普通员工都远远没有他忙碌。
局长的目光状似聚精会神地督促着营业部主任办业务,但没一会儿眼神就开始往旁边飘。
旁边的会客沙发上正坐着一位老人和一位年轻人。
老人这会儿捧着局长特意让人沏的茶,正同那年轻人开玩笑:“现在到处都在争论,我们到底该姓社还是姓资,今天这一看,果然还是姓资的。我来邮局这么多次,还是第一次进这办公室,享受这待遇。”
他还故意捧着茶杯小啄一口,嘴里发出了响亮的“啧”声,就仿佛在品的是什么仙家酒酿似的。
他对面的年轻人轻笑了一声,还没开口说什么,局长却已经满头虚汗地跑了过来,插进了话头:“这不应当,不应当。裴教授您来,是为了给贫困山区的儿童捐款,您这些年里陆陆续续都已经捐了上万块了,应当也几乎是您的全部积蓄。您这种先人后己的高风亮节本就应该坐在上座。就算不是池总和您一起来,您单独来我们分局也应该由我这个局长亲自接待。之前包括我在内,我们全行的业务员在这点上都认识不足,多有怠慢,我们检讨并改正,请您以后监督指正。”
这一老一少正是上午才颁完奖的裴教授和池成舟。
裴教授前几日刚发了薪水,今日是他固定的捐款日,池成舟就把他送了过来。他们来的有些不巧,还不到邮局下午办公的时间,本想在车里坐着等一会儿的,但池成舟的奔驰W140刚刚在旁边停好,楼上的邮局局长就已经跑了下来迎接,当知道来的人是池成舟时,他更是殷勤得和平日里判若两人,直接把人请上了楼上的办公室。
也正是因为局长的态度殷切得不像话,楼下的业务员们当即知道来了不得了的人物,一个个一边偷眼瞧着清润贵气的池成舟,一边一改平日里的傲慢懒散,各个争着抢着表现,一时之间全都成了服务标兵。
待到沏茶上去的业务员带下来些旁听到的只言片语,他们越是推测这一老一少的身份,就愈加心神澎湃,也正是因为这样,于微微带来的那张附言栏备注着“申外杯金奖”的汇款通知单才一下子引爆了楼下的气氛。
局长这会儿面对裴教授给出了十足的诚意,但他姿态摆得太低了,又把裴教授一下子捧得太高。
裴教授那姓社还是姓资的话,本就是同池成舟开个小玩笑,打趣池成舟这个“资本家”罢了,并没有要向邮局要特别待遇的意思,局长这么诚惶诚恐的模样反而把裴教授架在空中脚着不了地,一时难受地浑身都不自在。
“不用不用,楼下业务员效率也挺高,又不用我动手,就等会儿的事,我坐哪儿不是坐呢。”裴教授连连摆手。
但局长却是生怕已经怠慢了贵客,一心想着弥补:“裴教授您时间宝贵,我们这每给您节约一分钟,您就能用这一分钟教导几百个学生,这加起来可就是上百分钟,我们国家的根基都在这帮未来的栋梁之才身上,为您节约时间就是为国家抢时间。这业务上还是我们邓主任更熟练些,往后您来,就让我们邓主任给您专人服务。”
桌前忙碌着的营业部主任闻言,算盘拨得更快更用力了,用行动来表示自己的卖力,噼里啪啦的声音中他还抽出空来表态:“保证完成任务!”
局长的话其实也没什么大毛病,专人专办,特事特办从古至今都存在,后世各种贵宾室VIP室也都堂而皇之的在银行挂牌,办张信用卡还分五颜六色,掏出张黑卡、私人银行卡那整个人的逼格都一下起来了,这不比现在掏个大哥大拍桌面上来的排面。
有钱人配这种待遇,有德之人、做出贡献之人自然更应当配的。
但裴教授是特殊年代走出来的,低调和谨慎已经融入了他的骨髓,也就这会儿市场经济的风向逐渐冒头,他才跟着池成舟一块儿上了办公室。但要是让这种特殊待遇常态化,习惯了万事不出头的裴教授却是有些受不住。
偏偏局长为了给他们留个好印象,这会儿拼命捧着裴教授,这越捧越高,让脚踏实地惯了的老头心里是越发的空落发慌,只觉得一不小心摔下去就得粉身碎骨。
他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没接上局长的话,办公室的气氛就微微僵住了。
裴教授偷着给池成舟打了好几个眼色,想让他接个话茬,表态拒绝一下。
池成舟这会儿坐姿放松,手肘正随意地撑在沙发的扶手上,看到裴教授的眼色他却是故意偏过了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那被手掌挡住的嘴唇边还隐隐溢出一抹笑意。
诶嘿,给裴教授气得。这要不是在外头,他非得抄起拐杖追着池成舟揍上一顿不可。也不知道今儿个是发生了什么事,日渐成熟稳重的池成舟现在倒更像是年少那会儿,被丢掉的那点青春朝气像是找回来了点,皮得简直让人手痒。
局长话说完,看裴教授和池成舟都没顺着应下,室内反而变得安静得让人心慌,他当即知道自己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但想要补救却也不容易,他总不能改口说裴老不应当被特别招待吧。
正当局长绞尽脑汁想着往回填补的方式,门口传来的敲门声解救了他。他忙不迭地应道:“进来吧。”
门一推开,站在门口的正是接待于微微的那个业务员,此刻她拿着那张汇款通知单,满面笑容,像邀功一般地汇报道:“报告局长,楼下有个来领申外杯金奖奖金的同学,她忘了带身份证件,我来请示下领导,想看看能不能给她特批特办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