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灵韵并不知道桌上的蛋糕是江逆买的。她和叶栀之吵完后,气得生了一天闷气,闷在房里打游戏,连晚饭都没有吃。
最后肚子太饿,不得不出来觅食,正巧看到餐厅桌上摆着一块沙河蛋糕,也没多想,就坐那开吃了。
叶灵韵其实是个隐藏的阿宅,不过她在家里要面子,一般只在学校宿舍才会暴露自己的属性。
晚上十点,她想着佣人们都休息了,正厅不会有人,自己也懒得换衣服,穿着她的奶牛连体小睡衣就出来了,头上还戴着头戴式耳机,开了降噪,陶醉地听着广播剧里兄友弟恭的友情对话,沉浸式进食。
可没想到,她正吃得兴起,广播剧也听得兴起,都没注意到叶栀之和江逆在楼上说话的动静,等她注意到时,叶栀之和江逆已经下了楼,她和江逆也对上了视线。
叶灵韵僵在原地,甚至都屏住了呼吸。
而此刻的叶栀之,还什么都不知道,轻车熟路走到餐桌前,坐在叶灵韵对面,脸上暗含一丝期待:“江逆,蛋糕呢?”
叶灵韵和江逆同时沉默了。
尤其是叶灵韵。
叶栀之这句话给够了她信息量,她刚塞进嘴里的这块蛋糕,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江逆瞧了眼对面这位一脸窘态的叶家二小姐,眉梢轻扬:“大小姐,我才想起来,蛋糕被我落在了出租车上。如果大小姐不介意,我可以去给大小姐煮碗面。”
叶栀之听到蛋糕被落下了,脸上有些失望,但肚子确实也饿了,勉强答应道:“好吧,不过你欠我一块蛋糕,记得下次补回来。”
“好好好,”江逆的语气无奈又纵容,随后又看向对面一动不动降低存在感的叶灵韵,笑问:“二小姐需要再来一碗面吗?”
叶灵韵尤其注意到他这句话里的“再”字,认定他在调侃自己,脸一横,双臂在胸前一环,拒绝道:“少对我献殷勤,我才不吃你煮的面。”
叶栀之没想到对面竟然有人,而且还是白天刚吵完架的叶灵韵,她走过来时分明连呼吸声都没听见,不过她现在没有心思细想这些,马上换了副冷冰冰的表情:“江逆是我的管家,不需要对你献殷勤,我也不会让他给你煮面。”
叶灵韵听到她这么护着这个管家,气得脸都黑了,甩下一句“我也不稀罕”,就气冲冲回了房间。
两姐妹三句一小吵五句一大吵,关系不像是姐妹,更像是仇家。
江逆轻轻摇头,略有无奈。
十年时间,很多事都变化很大。
高中时候,叶栀之除了在他耳边自夸跳舞,提得最多的,便是她疼爱的小妹妹。
叶栀之提到妹妹时的骄傲神情,让江逆都心生了几分酸意,便故意逗她,妹妹长大以后会喜欢上别人,会嫁人离开她。
小姑娘那时候急了,第一次跟他翻脸,说没人配得上她妹妹,她妹妹肯定也不愿意为了别人离开她,以后谁想追她妹妹,她就把那人给赶跑。
话说得天真孩子气,那份情谊却是什么都比不上的。
江逆坐在叶栀之的对面,支着下巴,瞧着面前一言不发地吃面的人。
叶栀之虽然看不见,但直觉很敏锐,她停下动作,直言道:“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江逆单手撑着脸,另一只手搭在桌上,修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桌面,目光落在面前人身上,语气慢悠悠的:“大小姐知道我想问什么。”
叶栀之放下手中的餐具,拿起餐巾轻拭嘴角,往后一靠,双臂环胸,语气冷淡:“我不知道。”
这般傲然的模样,跟方才的叶灵韵几乎一模一样。
江逆垂眸低笑,不再同她拐弯抹角:“大小姐很讨厌二小姐?”
男人的询问是意料之外的直白,叶栀之皱了皱眉,却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反问道:“如果我说讨厌,你要帮我赶走她?”
江逆笑笑:“我是大小姐的管家,大小姐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敢有异议。”
“哼,”叶栀之冷哼,“平日里没见你这么听我的话。”
“所以大小姐需要我做什么吗?”
“不需要,”叶栀之拒绝得干脆,又说道,“叶灵韵在这住不了几天,最多两天,她自己会走。”
“这么确定?看来大小姐很讨厌二小姐了?”
江逆状似无意地往叶灵韵离开的方向瞥去,拐角处,灯光在地面上投射出淡淡的阴影。
叶栀之脸上表情淡淡,分不清喜怒:“不是我讨厌她,是她讨厌我。”
“是吗?”江逆没再看她,而是盯着拐角处的影子,意味不明道:“或许,你们该好好谈谈。”
拐角处,一直躲着偷听的叶灵韵靠在墙上,低头盯着手机锁屏上那株盛放的栀子花,无声地抿平了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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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叶栀之就被江逆的敲门声吵醒,说是要教她种菜。
叶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对种菜自然没什么兴趣,不过提出来的人是江逆,她又有了那么点兴趣。
然而当她走到前院时,却发现前院的人不只有她,还有叶灵韵。
听到叶灵韵的声音时,叶栀之明显一愣,问江逆:“她也是你叫来种菜的?”
江逆还没说什么,叶灵韵就先开口否认了:“我才不跟你们种菜,我来前院锻炼身体不行吗?”
叶栀之冷嘲:“平时睡到日上三竿的人今天七点就起来锻炼身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叶灵韵也丝毫不示弱:“你一个连菜叶子都不认识的人还妄想种菜呢,我怎么就不能早起锻炼了?”
二人一对上,就针尖对麦芒,看得人满心无奈。
叶栀之正要再怼回去,头顶却被人轻轻敲了一下。
力气不重,却打断了她的嘴炮蓄力。
叶栀之捂着脑袋,冲那人不满道:“江逆,你打我干嘛?”
“大小姐和二小姐再聊下去,真要日上三竿了。”江逆轻笑,语气懒洋洋的。
叶栀之冷哼,嘟囔着抱怨:“明明是她非要跟我吵,你却只打我。”
说完,又感觉头顶覆上了一只手,长指在她被敲的地方轻轻地揉了揉。
“乖,不闹了。”
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温温柔柔的,像在哄闹别扭的小孩。
叶栀之忽觉心里被一片轻飘飘的羽毛拂了几笔,心里直痒痒,脸也微微发热。
她别开脸,若无其事地问:“今天要种什么菜?”
“番茄。”
江逆收回了手,如是说:“番茄结果率高,观赏性也不错,适合种在前院。”
“番茄有什么观赏性,还没我的花好看。”叶灵韵看到刚刚那幕,早气得牙痒痒,此刻故意找茬,语气酸溜溜的。
当然又是被叶栀之毫不客气地回怼:“番茄还能吃呢,你的花能吃吗?只能看,不能吃,种着有什么用?”
“你——”叶灵韵被气得不行,口不择言,“你不喜欢,那是你没品味,赵姐姐都说我的花是最漂亮的。”
赵希蓝之于叶栀之,就是不能提及的禁区。
提及赵希蓝的人还是叶灵韵,这更是雷上加雷。
叶栀之立刻沉下了脸,冷冷道:“你觉得赵希蓝好,那就去跟赵希蓝一起住,认赵希蓝当姐姐,别来我家膈应我。”
“我来你家膈应你?”叶灵韵气极反笑,“我看你最膈应的是我打扰了你跟你这个新管家的二人世界吧?”
“我真是不知道这个男人给你下了什么迷药,为了他,你把我的花都拔了,你的亲妹妹,还比不上一个只认识了几天的男人吗?”
叶灵韵将自己的怨气一股脑全说出来,声音里翻滚着怒气:“你知道我为什么种这些花吗?因为你喜欢,因为你说看到这些花心情就会变好!”
“可是我现在看不见!”
叶栀之声音陡然变大,像是积压了很久的情绪终于崩溃,声音微微颤抖:“为什么你总要提醒我用眼睛去看?你有没有想过现在的我是什么处境?无论你的花开得多漂亮,我只能靠回忆去想象,因为我瞎了,我再也看不见了!”
叶灵韵楞在原地,望着她那双失去焦距的双眼,满脸惊愕。
叶栀之说得对,她从未想到过这一点。
她只是一昧地怀念以前,一昧地想着姐姐说过很喜欢她的花,却忽略了,喜欢花的姐姐如今再也没办法看到这些花的模样了。
可是她……
叶灵韵张了张嘴,却发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任何辩解在此刻都无力,任何安慰在此刻都过于苍白。
方才的愤怒此刻完全从她身上脱离,只剩一身落寞。
她的眼睛渐渐红了。
叶灵韵塌着肩膀,垂首沉默离去。
叶栀之也瞬间没了方才的气势,颓丧地蹲在原地,将脸埋在双膝间。
“二小姐刚刚哭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江逆忽然开口,平静地叙述这件事。
叶栀之依旧抱着膝盖,埋着脸,声音闷闷的:“该哭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江逆蹲在她身前,温柔地抚摸她的发顶,轻声问:“那大小姐为什么不哭呢?”
叶栀之终于抬起头,睁着那双漂亮却毫无神采的双眼,怔怔地反问:“哭?有什么用呢?”
“我看不见花,看不见人,未来的几十年,我的记忆会慢慢模糊,渐渐忘记亲人的脸,我连你现在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哭了,我就能全部记住,就能看得见吗?”
她牵出一抹牵强的笑,清晨阳光下,这抹笑容更显苍白惨淡。
这一瞬间,江逆心里的某处像是被尖刺狠狠扎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