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说甚胡话?”
陈媛视线落在霍余的手上,稍顿,她不着痕迹的移开视线,霍余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可他的反应却很清楚地告诉了陈媛答案。
可这个答案,则让陈媛觉得骨子中渗凉。
霍余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论何事,陈媛总能摸索出些许头绪,只有霍余身上的违和,让陈媛觉得扑朔迷离。
半晌,霍余才打破殿中寂静,他问:
“公主为何会忽然问起这个?”
陈媛心不在焉地:“今日遇见了一个人,他一头银丝,不知为什么,当时我忽然想到了你,就将你叫来问问。”
完全想到什么做什么,根本不顾及另一个人感受。
若放在别人身上,可能会觉得陈媛有些胡来,但霍余直到回了太尉府,依旧只觉得心惊肉跳。
陈媛今日遇到了一头银发的人?
是谁?
前世,霍余是三年后被陈媛救下,但当时,霍余从未在陈媛身边见过有一头银丝的人。
这个人,究竟是他前世没来得及知道的人,还是前世根本就未出现过的人?
而且——
霍余几不可察地看了眼陈媛,片刻后,他若无其事地垂下眼。
……为何陈媛会在那时想到他?
刹那银丝。
陈媛提起这四个字时,霍余的心跳几乎都停了下来,这么多年过去,霍余依旧不愿去想那日的情景——
大雨磅礴,雨点砸在他身上,霍余站在城墙下,手持着利剑,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渗入他的血液中,冰雪中刺骨的寒意。
身后是紧密而来的马蹄声,急促、清晰,似擂鼓般阵响,如同他的心跳,即将要刺破耳膜。
所有的一切声响,停歇在那人挟持着她走出来,她高挺着腹部,让霍余双手发抖,但哪怕这般情况,她也只是眉眼携了分嫌恶,觉得身后人脏了她的裙摆。
她锋芒毕露,骄傲矜贵,哪怕被人用刀剑挟持颈间,也不乐意低头一分。
长公主殿下不负盛名,不惧生,不怕死,看见他时,也只不过轻轻地勾了下唇。
霍余见惯了她趾高气昂的模样,所以,那人只拿刀抵着她,都让霍余觉得罪不可恕。
更何况那人就在他眼前倒下,让他杀红了眼。
她倒在血泊中,一身白衣染红。
霍余记得,她最厌白色,觉得过于寡淡不够明艳,可她唯一的亲人去世,却不得不穿上这身白衣。
然而这漫天的寒意,都抵不过她在他耳边气若悬丝的一声轻笑。
女子无力地攥住他胸口的衣襟,她说,这大津朝的皇帝必须是我陈家的血脉。
她说,阿余,我还你一个家人,你可开心?
她这一辈子只喊过他一次昵称,却叫霍余红了眼。
女子话落,忽然怔住。
霍余垂眸,在她的瞳孔中似乎看见了垂落在他肩上若有似无的一根银发。
雨水从他脸上落下,唇边似染上微咸,霍余持着刀跪下,女子毫无声息地躺在他怀中,霍余空洞地睁着眼,他想起女子最后似有深意的一句话,浑身忍不住颤抖。
手起刀落,下一刻,微弱的婴儿啼哭声响彻天地!
“呼——”
霍余从噩梦中惊醒,浑身轻颤,他不断地深呼吸,后背几乎被冷汗浸湿。
他很久没有做这个梦了。
可今日陈媛的话,却勾起了他对这件事的回忆。
霍余无力地倒在床榻上,眸中恍惚。
那日目光所及皆是鲜血残骸,雨水冲刷了一日一夜,都洗不清地上的血迹。
然而,让霍余刻骨铭心的,只有女子留给他的漫天凉意。
她字字不提强求,却句句皆是逼迫,陈氏血脉被屠戮殆尽,她明知他纵死不愿伤她分毫,却残忍地暗示他剖腹取子。
她说,还霍家一个孩子,亦要大津朝的皇帝必须是陈氏血脉。
她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权力。
霍余至今不知,她临死前的怔然,可是在心疼他?
霍余颓废地扯了扯唇角。
陈媛为达目的,不择一切手段,连她自己都会算计在内,又岂会心疼他?
他醒得格外早了些,夜色未褪,可霍余却不敢睡了。
他怕一闭眼,脑海中就全是她倒下的场景。
霍余起身,在梓铭的讶然中出府,半个时辰后,他站到长公主府邸前。
他敲响了门,在守门嬷嬷的震惊中直接进去,片刻后,长公主府中灯火通明。
陈媛睡梦中被吵醒,知晓原因后,让人将霍余带进来,一个软枕直接砸到了霍余身上:
“你发什么疯?!”
霍余没说话,但看见陈媛气鼓鼓的模样,忽然垂眸扯了一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