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令烟的话还没说完,就听王思嫣急惶惶的打断,眼睛里的信任和语气里的毋庸置疑,让王令烟不禁顿了顿,竟刹那间忘了自己想说的话是什么。
“当然,你我是亲姐妹,我自然要对你好。”
王令烟把手移到王思嫣简单半散着的头发上,感受到手下发丝柔软细滑的触感。不过这柔软的感觉只传达到王令烟的手心为止,并没有再进一步,让她铁一般的心肠也变得软一些。
“别打岔,”王令烟嗔怪的看了一眼王思嫣,继续道:“所以……”
“我知道姐姐想说什么,”王思嫣到底还是硬着头皮,把王令烟的话给截了下来,她也顾不得看姐姐什么表情,只垂着眼低声道:“所以我就该听从族长们的要求,自觉的回陇西去,婚约三年前就已经定下来了,只等三年后我及笄,便把婚事给办了,把我做妇人打扮,再把我装进花轿里给抬了去。”
“嫣姐儿……”
“姐姐,我说了我不愿意,”王思嫣皱着小脸儿,放在桌子上的手指来回绞个不停。“实话告诉你吧姐姐,刚才我跟姐姐确认叔伯们是不是没追来,就预备着这几天再逃走一次呢,这回我肯定不会再被你们给抓住,天涯海角,回归自由。”
王令烟眼神变化了一刻,她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同吃同睡了十年,她怎么会听不出来王思嫣说的话是真是假?唐余锦在她王令烟眼里是块宝,在妹妹王思嫣眼里却是个随便扔的石头。王令烟忽然想要大笑,笑自己三年间昼夜不能眠的自我折磨,笑自己满腔恨意无处发泄,笑自己把自己变成了瞎子痴儿……
“姐姐,你怎么了?”
王思嫣小心翼翼的发问,对时隔三年才又见到的姐姐,涌现出一丝陌生。她的姐姐,在三年前受伤之后再醒来,就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想到这里,王思嫣的眼神一黯,心里的悔恨又冒出来,让她的眼里都染上了难过。
“姐姐对不起,”王思嫣突然开口,王令烟身子一僵,目光盯住了王思嫣。不过王思嫣依然没有把眼睛看向王令烟,只说话的声音低沉了一点:“要不是我贪玩,非要拉着姐姐上山摘野花,姐姐也不至于脚踩空跌下悬崖,救上来的时候……”
“别说了!”
王令烟声音不算大,王思嫣听进耳朵里却猛的一哆嗦,迅速闭了嘴。
小孩子贪玩儿,脚踩空才跌下悬崖……王令烟闭了闭眼,把暴虐的情绪死死的压在心底,她不敢这个时候睁眼,她怕王思嫣会看出她眼睛里无法隐藏的恨意。原来这些就是王思嫣和其他族人们眼里,她受伤的根本原因。因为从悬崖下侥幸捡了条命,所以和珍贵的性命相对比,脸上无法彻底愈合的伤疤便无足轻重。虽然是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的脸,虽然脸上留了条疤不好再嫁去侯府,虽然被族里的姐姐妹妹们视作不祥之人,虽然被家里的唉声叹气包围……但是这些又能算什么?你可是捡回了一条命啊!这样的声音变着花样儿的安慰了她三年,整整三年,她都活在不敢照镜子不敢出门的阴影里,连梦里都是唐余锦看到她的脸被吓到的情景。
可是,这样可怕的三年,却被所有人归结为“小孩子贪玩”、“不小心踩空跌下悬崖”,她那年已经十四岁了!十四岁已经议亲的人,怎么可能会没脑子的跑去悬崖,还特意站在悬崖边踩空跌下去?!王令烟气的手发抖,她听见自己的牙齿被自己咬的咯吱作响,那是她拼尽全力的控制自己,不让自己失手拿起茶壶砸烂眼前王思嫣的脸。
“嫣姐儿,”王令烟声音里透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她不堪重负一般出声,声音又轻又低,仿佛下一句随时就会消失不见:“你说说看,我们当时,是怎么回事来着?”
当时……
王思嫣绞着的手指一停,眼睛看向王令烟,神情里有些恍惚,更多的是疑惑不解:“姐姐不是不让我再说了么?”
“现在又让你说了,你放心大胆的说便是。”
王思嫣听了这话,神情莫测变换一刻,眼里的同情纷涌而至,她陷入回忆里一般轻轻开口:“当时姐姐总是和唐少爷在一起,我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那天,阿雪说姐姐又带着阿云出门了,我猜,是姐姐又拿阿云当幌子,自己去跟唐少爷见面了,我一个人百无聊赖的在花园里玩儿,没一会儿,就听着花园里有人说,等着把姐姐嫁去侯府以后,还要找机会给姐姐送去侯府一个玩伴儿,姐妹两个互相帮助,也好有所依仗。”
“然后呢?”
“我听见这些,觉得应该去告诉姐姐你,我知道姐姐很喜欢那个唐少爷,互相喜欢的人,肯定不喜欢之间有第三个人,就像姐姐和唐少爷见面不会想要带着我一般。所以我就向阿雪打听姐姐在哪里,听说姐姐和唐少爷在亭子里钓鱼,我就让阿雪喊姐姐出来,借口想让姐姐带我去山上摘野花,把姐姐带去了宅子外的坪山。”
“为什么是宅子外的坪山?”
“因为……坪山离我们住的宅子远,我可以多和姐姐说会儿话……”
妹妹想念姐姐、想要找借口亲近姐姐,这都无可厚非,这是人人喜闻乐见的姐妹情深。可也正是因为坪山离宅子远,离最近的医馆更远,她从跌下悬崖,再到被王思嫣回去喊了人给救回来,一来一回耽误的时间,足够她死好几次!是她命硬,老天爷不收,所以哪怕不管是医馆的大夫还是家里养的医师都来不及时,她也苟延残喘着等来了医生,捡回了命,只不过脸上终于还是因为拖得时间太长,之后再涂什么药膏也免不了留下可怖的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