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寒之以为他此次回宫已经与父皇摒弃前嫌,他们父子还能像他儿时那样,无话不谈,亲密无间。
直到今日他才明白,身在皇家,一切当以皇家颜面和利益为先,所有的偏爱与理解都要排在利益后面。
这次是,从前也是。
父皇从前有一位嫔妃,知书达理,待人和善,曾在母后卧病在床的那段时日照顾过年仅八岁的他。
在这座人人满腹算计的皇宫里,有多少眼睛在盯着他和皇后母子俩,皇后卧病在床,年幼的太子便成了案板上待宰的鱼肉。
明枪暗箭一一向他袭来,却又一一被那位妃子挡下。
她曾多次救下年幼的宋寒之,待他如己出。
宋寒之也十分感激她,亲昵时还会喊她一句母亲。
因着出众的容貌和才华,这位妃子也极受父皇的宠爱,在入宫的第四年怀上了龙嗣。
宋寒之那时受皇后影响,还很相信神佛一说,觉得这一定是这位妃子平时做善事的福报。
直到后来,她被人污陷与侍卫有染,父皇大发雷霆,将她关进了冷宫。
宋寒之不相信,暗中帮着那妃子身边的侍女寻找真相,后来他们找到许多证据都能证明那妃子的清白,而且也能证明是当时的梅嫔,也就是如今的梅妃在暗中栽赃陷害。
他去求了父皇,也分明瞧见了父皇眼中的不舍,可父皇还是决绝地对他说:“梅家不能动,朕只能委屈她。”
也就是从这一句话开始,他们父子之间有了矛盾、嫌隙。
宋寒之亲眼见着那妃子从满目希冀变得了无生气,整日倚靠在窗边,脸色也一日比一日差。
她死在了正式封妃那日,那年的冬天比往年都冷。
第二年,宋寒之请旨在宫外另立一座府邸,后来就搬出了东宫。
也是从那个时候,他不再相信神佛,也开始厌恶皇家,讨厌利益制衡。
他知道自己将来避免不了要面对这些,可他绝不会像父皇一样,将自己心尖上的人挪到利益之后。
将来他为人上人,他心尖上的人,也要为人上人。
这是他对她无声的承诺。
“寒之,明日……”
“父皇”,宋寒之抬起眼睫,坚定的目光让皇帝有一丝错愕,“儿臣已有心上人,心中再容不下其他人。”
茶盏与盏托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话似乎十分令人难以置信,皇帝端着茶盏的手颤了颤,险些让茶杯摔落在地。
“皇后与朕所说,难道都是真的?”皇帝大梦初醒,不可思议地瞅着自己的儿子。
“是”,宋寒之答道,“儿臣此生,只钟情她一人。”
“寒之啊,你将来要登上朕这个位子,注定要牺牲一些东西,你得识大局”,皇帝垂下眸子不再看他,“这事朕已经答应了梅妃,你不必再说了,明日记得去给梅妃请安。”
宋寒之抿着唇,玉扳指紧紧贴着指骨,一阵穿堂风经过,带着夏日的燥热,却始终吹不暖他那颗渗着凉意的心。
“太子殿下,奴才送您回去。”
玉泰得了皇帝的指令,猫着腰过来,比了个“请”的手势。
宋寒之冷冷瞥了他一眼,拂袖离去。
回宫的路上,玉泰悄悄走到宋寒之身边,捏着嗓子笑道:“太子殿下也不必太伤心,这梅家小姐贤惠端庄,长得又倾国倾城,这等艳福,可是连奴才这种阉人都羡慕不已。”
宋寒之听了这话,冷哼一声,加快了脚速越过他走在前头,笑着撂下句:“公公既然喜欢,孤倒是愿意明日为公公美言几句,不必跟了。”
等他走远后,玉泰才直起腰,冷冷地瞅着宋寒之远去的背影,余光瞥到远处那座壮丽的东宫时,眸色暗了暗。
*
宋寒之回到偏殿,发现姜雪蚕正坐在凳子上瞧着绿柳绣花,眼睛一眨不眨,一副认真的样子。
绿柳机警,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立马抬起头,见来人是太子殿下,放下了手中的花绷子起身行礼。
姜雪蚕见宋寒之进来,倒像是惊弓之鸟一般,快速把手里的东西揉作一团,把手背了过去。
似乎还是觉得不稳妥,她又起身慢慢移到绿柳身边,把东西塞到了绿柳手里。
绿柳自诩优点颇多,其中一项就是识实务。
不用等她家太子质问的目光冲她袭来,她便老老实实地将手里的东西呈在太子殿下面前。
“绿柳姐姐——”
姜雪蚕想扑过去把东西抢回来,当然,毫不意外地扑了个空,脚踝新伤未愈,落地还有些发软,好在身边人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纤瘦的肩膀,让她倚靠在自己怀里。
姜雪蚕瞬间小脸一红。
她心想,糟了,那条被绣得“四不像”的帕子要被夫君瞧见了,夫君定会嘲笑她绣得不好。
等了许久,连绿柳都有些坐立难安,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找个机会偷偷溜走,结果刚往后迈了一只脚,她家太子殿下突然冷不丁冒出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