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白日的喧嚣渐归安静,只有虫鸣声声,伴着天边的孤月。 顾子安拎着个布包,疾步往家里赶,因日日操劳的缘故,面显出老色,眉宇的疲惫浓得似化不开,仔细看还能瞧见因时常蹙眉而留下的浅显褶子,大大损了那份俊秀。 他倒是半点不在意。 眼见家就在前方,顾子安眉眼一松,微弱的烛光从破旧房屋里泄出来,成了顾子安眼中唯一的光亮,他面上浅浅浮起些笑意,脚步又快了些,三两步跨到自家前。 细碎的说话声隐隐传来,他推开门,门板发出“吱呀”一声,那说话声稍顿,而后有脚步声响起,一女人从屋里走出来,软声道:“阿安,你回来了呀。” “阿安,厨房里备了饭,我去给你端。” “阿安,我去给你烧热水……” “阿安……” 娇小人儿为她操持忙活起来,嘴儿吐出句句软语,皆是体贴,含着浓浓情义,让顾子安劳累一日的疲惫稍缓不少。 他勾起笑,伸手按住在灶下忙活人儿的肩,将她拉起来,转过,刚想说两句体己话,爱妻因操劳而显出细碎皱纹面儿不知何时,竟变回了青葱细嫩滑净的模样。 水灵的眼儿含着泪,满脸着急,用力拉着他的手,“阿安,我妹妹被蛇咬了,我正要带她去找大夫,可是身上没有力气了,你帮帮我!” “你帮帮我!”急切的言语一瞬尖锐,化作利刀,划破美好的虚像,将熟睡中的顾子安给惊醒。 他睁开眼,惊疑不定。 他今日心思,全挂在自己不小心暴露的事上,经过方才一梦,才猛然发觉,今日小冉求他帮忙时的模样,是熟稔了些。 还有,她唤他什么来着,是阿安吗?顾子安皱眉,试图回想,却发现当时被小冉的着急勾去全副心思,虽那话记了大概,却也不能全然说出,故而一时不确定小冉到底是唤他“阿安”,还是“大哥”了。 他纠结了一会,才摇头甩开。 该是他多心了,现在的小冉对他不熟识,怎么可能会唤他名字。 且,小冉对他的情那般深,若同他一般也回了来,怎么可能会似今日对他这般陌生,早如当初一般,借着他帮了忙的由头,多番接近了。想到上世的光景,顾子安会心一笑,眉眼都柔和下来。 对啊,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心里满记挂这今日的事,做起旧梦难免会受扰。 是他多想了。 想到这,才释怀。心里又想起当了妻母后,越发温柔可人的小冉来。 那般情态,他多久未再见,只能在梦中回味?不行,他得早日挣到银钱,早日将爱妻娶回家。 这一次,不能再跟他一块辛苦操劳,愁了那面容……顾子安在心里打算着,困意再袭来,他打个呵欠,抱着甜美的想法,坠入了梦乡。 * 夏季的脚步越发近,天亮时辰也悄然挪早,天边才见曦光,便闻远近交接彼起此伏的鸡啼声,唤醒了浅眠的顾母。 顾父尚在睡,呼吸间隐听鼾声,她轻轻起身,穿好衣物,出院洗漱完才自下厨房准备早饭。 今日是顾父与顾子安上工第一天,也不知具体活计是个怎样的章程,顾母干脆按着以前的法子,和面给他们做起了烙饼,让他们带着去当口粮。 趁着醒面的空档,她架锅煮起粥,待折腾得差不多时,一家子也陆陆续续起了。吃过早饭,她送父子俩出门,才回身洗了碗筷。 家里俩调皮蛋腆着脸过来,假扮乖巧说想出去玩会。顾母被他们逗得好气又好笑,挥手应了,两人欢呼声出门而去。 顾母摇头,自回屋去去拾缀番,又揣上俩银钱,才戴着草帽出门去了。 大龙村村子不算大,就几十户人家,屋子零散地排着,谈不上什么规整,但夹在荒林中,满目葱绿显出几分异色,咋看也有几分乡野趣致。 这会虽已起日头,但时辰尚早,不少人方吃过饭,顾母一路行出去倒是碰见不少熟人,她一一打过招呼,直直往村中李媒婆家去。 那李媒婆长得苗条,可人黑,衬得模样不大出彩,不过一张嘴倒是会说。顾母上门时,他们家方吃罢早饭,见人来,李媒婆心下有些纳罕,这顾家的怎么会来。 但面上却是不显,她拉起笑,忙迎上去,“哟,顾家的咋来了,进来坐啊。” 顾母笑笑,“有点事想寻你帮忙,这不腆着老脸来了。” “顾妹子说的哪里话。”李媒婆边说,边将人带进屋里,搬了张凳子让她坐,自己也坐下,“找我是有啥事呢?” 李媒婆男人已下地去了,就剩个闺女在院里打闲乎,顾母瞅了瞅,才压低声道:“也没啥别的,就想托你帮忙打听打听陈溪村一闺女。” 打听闺女? 李媒婆眼里闪过精光,品出了不同,面上的笑一瞬变得八卦,“哟,妹子这是要给你家大郎物色媳妇了?赶紧说说,这是看上哪家闺女了?怎么识得的?” 顾母不欲多说,只装作不大好意思的模样,含糊避过话题,“只听说那闺女姓莫,具体哪户我也不知晓,这才来寻你帮忙打探打探。” “知晓姓什么就好办了,你放心,只管包在我身上,一准给你打探得透透的!到时候成亲啊,可别忘了我这个媒婆啊。”李媒婆笑得意味深长,本就不大的眼这会更是眯成了缝。 “这个你只管放心,若成好事,少不了你的的红封。”顾母笑笑,握着铜板塞到了李媒婆手上,叫她面上的笑又深了几分,嘴里净挑好听的说。 顾母不欲多呆,又说了两句便起身要走,李媒婆便将人送出去。她关好门,摸摸怀里的铜板,又笑了,眼里浮起几分讥讽意。 啧,真是个稀罕事,穷户顾家,居然要给大儿相看,不是还欠许多银钱么,居然有胆起心思。可别聘礼都拿不出手。 也罢,幸亏还算识相。 顾母不晓这层,边往家走,边细细琢磨起这事的可能性来。 也不知那家闺女家里具体的境况如何,可否婚配,对儿子这皮相,可也还喜欢?只愿尚未被人订下,也别是那富户,不然任儿子蹦哒,这事也没戏。 便是境况尚好,若对儿子存一两分喜欢,也不至于无望……唉。 以前儿子未有喜欢姑娘,她愁;现在有了,还是愁。做人爹娘的,个中苦楚真是难说啊。 不过,她也知晓这事自己发愁也无益,胡思乱想一会便敛了心思,着手打扫起房屋来。 他们家是草房,地上没有糊石板,一到下雨天,家里也跟着泥泞起来,待干了少不得又一番清扫。 这不。 而李媒婆那边,得了拜托,也不耽搁,洗过碗筷便拾缀番出门寻人探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