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安一想到就觉得焦躁。 不知道,他的小冉是不是也这样想的? 可是,他也是不想的,他只是太过高兴,一时忘神。 尝过痛失挚爱,独受孤寂折磨的人,得到一点希望,都如逢久旱雨霖,难免情不自禁。 他已经很克制自己了,可一见那魂牵梦萦的人儿露出的一颦一笑,心内灼灼火焰,就炙得他心口发热,只想将人紧紧搂住,好好确认一番是否真实。 因为,他着实尝过太多失望了。 每每梦中相遇,他都自欺当了真,小心翼翼地编织着美好,结果还是逃不过一睁眼都化成虚无的结局。 如今能重来,是上天厚待,他可不能让事情因自己的一个小失误,搞砸了。 顾子安握紧拳,逼自己收敛住体内翻滚不休的情绪,免得再惹恼小冉。他站住脚,转身看向小冉。 他们所在的地,是小冉家往后再退两户人家的后巷。这片地本是荒地,现已被开垦出来种菜,栽弄着皆是瓜。 结实的木架从屋边延展开,架了足足有三分地远,青嫩的腾条在木架上爬蔓,或开花或带果,繁茂的藤叶掩下一片阴影。 小冉与顾子安两人站在边上,将身子避在阴影下。 今日小冉穿得一身浅青色衣裳,合衬的裁剪勾出她曼妙的身姿,虽是粗布旧衣,但掩不住人娴静气质,但比起日后的沉稳,眉眼多了几分青涩鲜嫩的味,倒是别有一番风情。 因方才在日头下行走的缘故,秀丽的面儿泛红霞,唇儿不点脂红也粉嫩,染得面儿都艳不少,衬得那双水灵的大眼也似带出几分情。 她眼神平和地凝着人,专注得可在眸底寻见影,一如前世多少个时日她贤惠操持家务温柔对待家人的姿态。 顾子安呼吸急促些许,差点又失了神,他有些狼狈地撇过眼,嗓子干涩,“那个,其实今日在黄大夫家时,我并无冒犯之意。” 这算个什么解释?小冉觉着好气又好笑,“噢,是嘛。” 其实她能领悟到顾子安的意思,但她一点都不想去懂。那敷衍的语气告诉顾子安,她不接受这说辞。 不过,依着样子,顾子安是半点没察她的马脚,小冉心彻底放下。 “是真的!我只是……只是……”顾子安说不出来了。他一心记挂着来寻小冉解释别叫她误会,却没细想过要怎么解释。毕竟在他的记忆中,他的妻知心体贴,凡有不悦争执,只要他开了口,不必细说系数和解。 倒是少有这番待遇。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说明。毕竟,实话是不能说了。 他着急地先前跨一步,逼近小冉,手抬起想扶住她的双肩,却在抬到半路时醒悟过来,又放下去,垂在身侧握成拳,“你相信我……” 小冉暗捏住衣角,拼命暗示让自己冷静别心软露了马脚。她笑笑,状似不大在意地摆手,道:“罢了,我们不提那些旁的。说起来,今日还得多亏了大哥你帮忙。改日,我娘一定会登门感谢的,若是无事,我便先回了。” 语气温和却疏离。 言下之意便是:我瞧在你的恩情上,可以掀过不计较。 也就是说,话她半分不信,事她也不能谅解。不过是念着恩情不想他难堪,才没话白,他若再拿着苍白的言语来说项,就别怪她不给情面。 熟知她处事习惯的顾子安,登时心凉。 到底不是上一世,消停待他态度全然不同,他的法子,也自是不好使。顾子安一着急,火气霎时冲头,话脱口而出,“冉儿,我真的并无它意,只是是因为心喜于你,才一时情不自禁,不若……” 小冉神色一凛,后边的话没有再入耳。 冉儿? 冉儿! 她可没告知姓名,那么,便是如她一般,也是重生的了!? 居然!小冉心内震撼,以致再绷不住冷漠的姿态,眼睛瞠大,望向顾子安的眼神里透着诧异,“你……可是如何知晓我姓名的?” 按理说,她不该这般问,免得勾起顾子安也注意到她前头的称呼。但,体内几般滋味交杂,紧紧绞着她的心,叫她颇觉难忍。 饶是早有设想,但真被证实这一刻,小冉却又退却不敢相信。他居然也如她一般了,莫不是前世她死后不久,他也遭遇了什么不测?还有,他若也不在,他们一对儿女当如何? 她迫切想要知道这些。小冉眼眶泛红,紧紧盯着顾子安,不容他一点含糊。 小冉虽是好性子,但也不是那等没底线的软蛋,尤其是骨子藏着的倔劲冒头时,那叫一个磨人。顾子安如鲠在喉,解释的话再说不出。 他只知道,他要完了。 巨大浓郁的惶恐涌上他心头,这个在别人面前一向沉稳可信的男人,这一刻竟如个无主意的稚儿一般,连退了几步,神色慌张,“我……” “你说呀。”小冉着急地追问,抬脚逼近顾子安。 “那个……我记起家里还有事,就、就不打扰了。”顾子安急急说完,转身就蹿入屋巷里避去,连小冉的呼声都没能叫他顿一顿脚步,反而走得更快了。 小冉生气地跺跺脚,却拿他无法,只能先回家去。 莫父已经从李家回来,面色有些难看,莫母拉着他,急声问道:“怎样,老李家怎么说的?” “我跟老李还没说到两句,他那泼辣婆娘就来了。知晓我是上门去算账,酸了我好一顿,还反过来揪着咱们家小雨邀她家二丫上山的事说项,说咱们不怀好意。”莫父恼声道。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这李家,就没一个好东西!莫母气炸了,跳起来臭骂了李家人一顿,说完仍觉不解气,虎着脸就往外走:“不行,我要上他们家找那李婆娘理论去!” 还是给莫父拦下,这才作罢,着家的小冉见这般光景,吓得连忙过来安抚莫母,父女俩好说歹说一番,才叫莫母歇了劲。 莫母这番闹腾,叫小冉无暇顾及顾子安的事,只忙着守在莫母左右,陪她说话开解,安抚她的情绪。 这一折腾,又到了晚饭时候。一家子合聚吃过,她才算得了闲。缓过了那股劲,冷静不少,再想起,便觉着自己太过躁进。 说好了要远离顾子安,方才就该顺着给他台阶,然后明确拒绝了他的……想是这般想得这般美好,小冉捂着闷沉的胸膛,心里清楚,自己压根做不到。 十几年的情谊,如何能说丢就丢。 天知道她在面对顾子安时表现得那般生疏冷漠,是花了多大的力气去控制自己,以及,是反复拉出多少次心中的怨。 可,怨恼这事,拉得多了,又不由顺思想起往日的甜蜜,两番交缠,那怨恼的情绪也在慢慢变淡,只觉得自己委屈难受,张扬尖锐的棱角却慢慢消磨去。 不能否认,比起刚重活回来时,她的怨恼淡了些,时而总会设想,没了她操持家务,顾家的光景可还好? 如今重活回来的顾子安就在跟前,正好又露了马脚让她揪住,她不想错过拿捏把柄探问的机会。 哪怕,她打定了主意要远离人。权当……圆了念想吧。 这般想着,心思一动。 她起身,走到莫父莫母那屋去。莫父正在洗澡,就莫母一个人坐在床上,手上拿着把扇子扑蚊,神色却恍惚,也不知晓在想什么。 小冉喊了声,“娘。” “诶。”莫母回神,拿扇子拍拍边上的位置,示意小冉坐过来,“怎么了是?” “娘,你明天要去顾家吗?”小冉问。 “嘶,你不说我都忘了这茬。”莫母拍拍自己,“去,得去,不然传出去叫别人知晓,该说咱们白眼狼不懂感恩了。尤其是李婆娘那个狗东西,嘴巴不知多损。” 说起李婆娘,莫母便觉咬牙切齿。 “娘,我也想去,我也想当面感谢一下他们家的人。”小冉说。 莫母想也没想便拒绝,“你就不必去了。” 那顾家的二郎,瞧着年纪也不小了,也不知成亲没有,她闺女正是待嫁年纪,两人该当避嫌的,若非今日事出有因,她定要数落女儿一顿。 小冉不解地瞠大眼,“为什么呀?” “为什么?”莫母横她一眼,有些怒其拎不清楚轻重,“我没说你,你就真不当回事了是吧。顾家二郎虽帮了咱们,但到底是外男,你个待嫁闺女与他走那么近,名声还要不要了?今日的事,是逼不得已,娘就不说什么了,亏得咱们家雨儿年纪还小,不然我还真急眼了。” “所以说,明日你就不必去了,左右他帮的是雨儿,我把她带去就成了,也显得咱们诚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