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赫延的声音很轻,像是无意的一句,但他的气场实在太大了,一个惯于运筹帷幄的将军,哪怕是端坐庙堂都能让人嗅出腥风血雨。
黎洛栖双手背在身后,指尖抠了抠手:“夫君,还不吃饭吗?”
赵赫延的目光慢条斯理地落在她脸上:“吃过了。”
“吃……过了?”
“倒茶。”
黎洛栖还没从那几碟几乎没碰过的菜上反应过来,身体就让赵赫延驱使着去倒茶,末了还恭敬地给他端到左手边。
桃红色的衣袖掠过了桌沿,随着主人的动作逶迤地坠了回去,最后藏在案桌之下。
赵赫延没有急着去端茶,“衣服不合身?”
黎洛栖让他一说,蓦地低头去看裙衫,脸颊就有些热了:“在江南没这么冷的天,所以这身是侯府给的……”
她今早因为要忙活,衣袖都让袖带绑了起来,是以不会觉得有什么麻烦,这会放下来才发现,倒茶的时候都弄湿了。
“把手抬起伸直。”
头顶落下男人的声音,黎洛栖五指拢了拢,她知道自己的身材跟北方姑娘比起来是矮,但也不用这么凌迟处死吧。
她低着头,双手艰难地抬起,果然,宽袖都把手指盖住了,长出好几寸。
赵赫延看到少女的手在袖子里挣扎着要伸出来,他忽然抬起手,将那多余的袖子往里折了折,葱白的指尖便露了出来,指甲盖是盈盈的粉色,如琉璃一般。
黎洛栖蓦地抬头,赵赫延果然是嫌她的衣服碍事,忙道:“夫君如果吃好了,我帮你把菜收下去。”
正当她要伸手够菜,赵赫延又把她折起的衣袖放回去了。
黎洛栖:???
她的夫君怕不是、还有什么大病吧?
“会写字吗?”
黎洛栖怔了下,肚子已经开始饿了,不耐烦地“嗯”了声。
赵赫延是对村野山妇有什么误解吗,写个字还是会的啊。
“磨墨。”
黎洛栖视线落在左上角的那方砚台,蓦地一愣,她忘了赵赫延的右手没有知觉,提笔更不可能了。
但在磨墨之前,她赶紧把饭菜都收进了食盒里,表面上是清理桌子,实际上是怕菜都冷掉了。
她刚才扫了一眼,青翠欲滴的笋,肉末嫩豆腐,石斛炖汤,还有稀饭!都是她爱吃的啊!自从她离开扬州往北边走,天气越冷,她的心就越凉,天天吃面,再香也抵不住她是一个南方的米饭人啊。
于是动作麻利地磨好了墨:“喏,好了。”
赵赫延的眼神落在砚台上:“以前帮别人磨过?”
她点头:“我父亲是教书先生,还有他那些学生,墨都是我磨的!”
赵赫延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我说,你写。”
黎洛栖看了眼笔架,居然放在桌案的右上角,一时间不知道是因为他没写过字所以不曾挪动过,还是说,赵赫延不想挪。
于是探过身子去够笔,但她个子不高,黎洛栖怀疑这桌子是照着赵赫延量身定做的,不仅大,还高!去够毛笔的时候,身子一倾,就不可避免地碰到他的肩膀。
黎洛栖尽量让自己缩起来,总不能说“夫君,你挡到我了”叭……
等她好不容易抓到了一支笔,站定身时,见赵赫延左手撑着下颚,靠在椅背上看她,“你可以绕到桌案对面拿。”
黎洛栖:“……”
“夫、夫君要写什么,我们快一点……”
这时,赵赫延坐直身子,声音落在她耳边:“急什么啊?”
她寒毛微立,总不能说她急着回去偷吃吧,只好吱唔道:“不然墨、墨水要干了。”
“干了,那就再磨过啊。”
他的语气明明很轻,但黎洛栖就会莫名生出胆战心惊来,就连她抓笔的手都有些抖了。
“小心点啊。”
脖颈右侧落下男人的气息:“这可是要呈交给陛下的奏折。”
奏折!
黎洛栖的瞳孔顿时瞪圆。
让、让她代写呈交的奏折?!
她紧张地抓了抓衣袖,末了还是觉得不行,把毛笔一搁,自己把衣袖卷了起来,如果不是赵赫延在,她大概要卷上肩膀了。
此时此刻露出的小臂又细又白,赵赫延目光滚过,道:“抬高一点。”
她抻直了,连手肘都露了出来,这样厚重的衣服,衬得她手臂更细,他忽然笑了声。
黎洛栖转眸看他:“我……哪里不对吗?”
“很怕冷?”
她语气一噎,看着自己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嗡声道:“有一点……”
说着似想到了什么,又搁下笔,搓了搓有些冷的手:“现在好了。”
她蘸过墨水,小臂悬在空白的奏折上,弯腰调整站姿时,忽听赵赫延落下一句话: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