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去蹲下。”范昱皱眉道:“背我。”
嗳,计划通!
能背就挺好,本来也没想真抱,做什么都得循序渐进不是?
得了允许,谢曲乐颠颠地重新转回身蹲下,伸手一捞范昱膝弯,就把他给背了起来,起身往茶铺那边走。
另一边,牛头马面已经先一步跑过去,正在前面朝他招手,喊他赶快过去,看样子像是有了些新发现。
于是谢曲就大步跑起来。
范昱湿淋淋伏在他背后,被他颠得上下点头,以至于不得不用手使劲抓住他的肩膀。
但尽管范昱这么怕水,却始终没有用法术蒸干自己身上的水。
脚底下是软绵绵的触感,像是根本就没踩到实地,又像迈错一步就会陷进去。路本来就不好走,更何况谢曲身后还背着个人,跑起来就难免左歪一下,右歪一下,不倒翁似的。
颠得狠了,范昱头顶发冠就松了,散开几缕湿发贴在谢曲脖子上,有几滴水珠便顺着它们往下滑,最后全没进谢曲的层叠衣领里。
而且因为现下两人正紧贴着,谢曲背后的衣服,也很快就被范昱身上的冷水浸湿一大片。
好不容易跑进茶铺里,能有个结结实实能落脚的地方了,范昱便即刻从谢曲身上跳下来,想要走得离谢曲远点。
但左脚刚抬起来,余光瞥见谢曲背后那一大滩水渍,就又折回来了。
范昱在心里对谢曲道:多谢你,我这身法术一碰到水就不灵。
得了道谢,谢曲表面不以为意地点头,实则心里美滋滋。
原来范昱是因为这个才怕水。
不过也真怪,明明范昱本身就常年携裹着一身湿冷气,竟然还怕水。
但这样就说得通范昱此刻为何会紧张了,因为他是专门收拾恶煞的,现在我方在明敌方在暗,要是他身上法术不好用,那就太可怕了。
况且这种事情其实很容易“扰乱军心”,不大方便告诉牛头和马面。
这么一想,为了让范昱不再害怕,也是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谢曲在施法烘干自己身上的水后,又顺手帮范昱也把衣服烘干了。
完事转头再一看,牛头马面那俩货,此时正默契地一个看天一个看地,一个脸上写着“我聋”,另一个脸上画着“我瞎”,真就是离了大谱的有眼力见,懂事到让人心生怜爱,甚至想开口夸句好乖的娃。
尤其是马面,明明平时那么大嘴巴,此时却绝口不提一句他和范昱刚才是怎么跑过来的,安分得像只缩头鹌鹑,笑到见牙不见眼,打眼一看,真就和年画里那个穿红肚兜的胖娃娃脸上表情差不多,都是大咧着嘴,让人一眼就能望见嗓子眼。
……反正就笑得挺喜庆吧,跟过年了似的,让别人一看就想给他塞压岁钱。
…
茶铺里的人影越来越多了,总共八张小方桌,现在已经坐满了六张,估摸着范昱已经和谢曲说完悄悄话,马面这才重新张嘴,几步窜到谢曲身边,指着最中间那张小桌对谢曲炫耀他的新发现。
马面说:“七爷,你看那个人身上穿的兰色袍子,可不正和你身上穿的这件,一模一样?”
其实这茶铺里的人影都是虚的,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某些旧日情景的重现,硬说起来有点像海市蜃楼,旁人来了就只能看,不能摸。
与之相对的,茶铺里的人自然也看不见自己身旁正站着四只鬼,所以马面说话就很没顾忌。
说到最后,干脆就直接扯住谢曲的衣袖,把他带到最中间那个小方桌旁边,指指这边再指指那边。
“喏,庄永年。”马面摸着下巴评价道:“原来庄永年是长这个样子的,唔……比我想象中年纪更大些,但仍然很好看。”
“只是不知道,咱崔判官的生死簿上为啥没有他名字呀。”
呀,还真是。
闻言,谢曲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兰袍,再与眼前这人身上的袍子仔细比对,从衣袍后面绣着的花草纹样中辨认,发现确实如此。
眼前这个看起来大约三十岁左右年纪的灵修,正是庄永年。
当然了,虽说样子是三十岁左右,实际多少岁就不知道了,毕竟他们这些修仙的,表面年纪看着总要比真实年纪更年轻一些。
更何况这个庄永年修为还不低,想来,实际上怎么也得有个上百岁了吧。
所以这茶铺中正发生着的事,究竟是在什么时候真实发生过的?
五十年前,六十年前,还是百年前?
……慢着,若眼前镜像是在百年前,恐怕洛花宗现任的那位影兰长老,还要喊庄永年一声师兄呢。
而且,说起洛花宗现任的那位影兰长老,咋和庄永年身边坐的这个小娃娃脸长得有点像?
“师兄,我这还是第一次入世历练,要是碰上了什么特别厉害的妖邪,你得护着我。”
……果然如此,这种嫩得像脆瓜一样的嗓音,可不就是如今凡间那位正在世的影兰长老了?
猜错了,全猜错了,原来这庄永年并非洛花宗现任影兰长老的亲传弟子,而是前一任的。
那柳云仙今年又有多大岁数了?好像也得七八十了吧?
是了,他怎就忘了,柳云仙那厮虽看着年轻,实际却也早就是爷爷辈的了。
而且,他在凡间做人那时候,曾听谢如贺说起过:当初柳云仙是在十二岁时拜入云仙泽,进去后也不知道使了什么邪门法子,仅用八年,就修到了别人得要八十年才能修成的小无境,二十二岁就真正掌权了,此后就一直与洛花宗交好,常常单独出入洛花宗的影兰阁,直到五十多年前,新一任影兰长老继位之后,他才不去了。
大约五十年前就不去了,和这湖里不生活物的时间正好差不多长。
“我明白了,或许方才那四段回忆之中,确实只有一段是庄永年的,但不论哪段是,至少我在湖底密室中看到的那段肯定不是,因为柳……”
谢曲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默默算着时间。
一百年、八十年、五十年……再联想到他曾经从书中看到,当年洛花宗为了斩杀邪祟,折损大半宗内弟子那件事,再再到安舟如今的死,以及左温书收到的求救信,心中已有了些计较。可正当他想把自己这些猜测全说出来,让在场三人帮着给分析分析时,嘴里才刚起了个话头,低头就看见面前的湖水哗啦啦变了色。
先是有零碎的人骨浮上来,然后就是莫名其妙的沸腾,就像一锅被烧热了的油,噼啪作响间,泛着白沫的血泡连串冒出来,再咕嘟着往周围散开,不消片刻,便把这一湖原本还算干净的水,染成深不见底泛着腥臭味的黑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