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水被端到嘴前,云谣身上不能动弹,过来喂水的小太监惯会伺候人的,她趴着喝都没漏一滴,一杯水润过喉咙,云谣觉得自己活过来大半了。 昨夜吹了一夜风就像是一道催命符,本来身上都只是皮外伤,用些药慢慢就能好的,不过因为夜寒露重在地上躺了一夜,云谣的病就复杂了许多,得卧床慢慢治了。 唐诀从一开始挺远地站着,到现在就站在床边,眼看太医将药箱整理好,弓着腰出去写药方交给坤韵殿的小太监,写完药方交代两句之后他便退下去让人准备熬药了。 云谣怀里抱着枕头,半睁着眼大喘气,她现在鼻子无法呼吸,完全被堵住了,只能张着嘴,时不时打个喷嚏,背后还会传来撕裂的痛。 等到这处已经没其他人了,云谣才朝唐诀瞥一眼,小皇帝一直站着,旁边就有椅子他也没坐,云谣现在光着背后,为了保命已经没有羞耻心了,便由他看。 安静了许久,云谣怀疑他是否站着睡着了,唐诀才终于开口提问:“能说话了吗?” 她清了清嗓子,还是有些不适,试着发音,声音低低地说了句:“能。” “你是云谣?”唐诀问。 “是。”云谣回。 唐诀微微挑眉,转身坐在了她床榻旁边,云谣只来得及闻到唐诀袖摆带过的一阵风中夹着浅淡的清香味儿,便突然瞧见朝自己靠近的脸。 方才的瞌睡与懒散在这一瞬消失,云谣顿时睁大了双眼看向近在咫尺的男人,她甚至连对方的呼吸都能察觉到,带着炙热撒在了脸上。 从小受高等教育长大的云谣;夏天也没少川吊带的云谣;和朋友游泳也穿过泳衣露腿露背露腰的云谣,这个时候觉得异常窘迫,很想找个密不透风的东西把自己给包裹起来,她的背后露出太没有安全感了。 唐诀的双眼很好看,他并不是细长的眼睛,桃花眼眼尾却有些许往上翘,眉毛天生浓密且不杂乱,鼻梁高高,嘴唇唇色很淡,不过他本身皮肤就白,衬得刚好。 这样一个几乎挑不出缺点的脸,正带着冰霜般的寒意,仔细地观察着她的脸,从眉眼,到口鼻,再从脸颊到耳朵,那双深色的瞳孔中倒映出云谣略微惊慌失措的表情,等到他仔仔细细观察完了,才起身勾起一抹笑。 “你是如何做到换一具身体的?”唐诀的心里起了好奇,他手中握着扇子轻轻敲在了左手的手心,看着云谣眼尾红痣那处割破的一小块,道:“你上次说让朕听你的故事,现在可想到如何说了?” 云谣先是盯着对方的眼,然后又瞥了一眼他正在晃动的扇子,最后落在唐诀几乎是贴着自己腰坐的屁股,云谣心里想的是挪开一些,可是她有怕痛,还是算了。 坤韵殿里难得的安静,云谣没睡着,唐诀也有耐心,他不是个急性子,愿意等云谣想清楚,到时候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她脸上藏不住,一眼就能被看穿。 云谣沉默了许久也没见唐诀提问,于是犹犹豫豫,还是决定从自己第一次到晏国开始说起。 “我……我不是晏国的人,不过我在我原先住的地方也死了,死后便到了晏国,不知为何成了皇宫中的一名宫女,在齐婕妤手下做事。”云谣说到这儿,想起来齐婕妤已经死了的事儿,死状还与她当初一样,被按在凳子上杖毙而亡的,想到便觉得痛。 “后来因为一些事被齐婕妤惩罚,杖毙死后,我当了三天的徐莹。”云谣抿嘴,朝唐诀看去,就这一眼,她看到了唐诀眼里的亮光。 “所以在御花园中扑蝶的也是你?”唐诀问她。 云谣眨了眨眼:“你看过我扑蝶?” 唐诀嘴角挂着浅浅的笑道:“莹美人身姿优美,朕很青睐。” 他说这话一点儿诚意也没有,云谣很想吐槽对方分明是毒酒一杯赐死了徐莹,说什么青睐不青睐的。 不过唐诀最终要杀的是徐莹,不是她云谣,所以在徐莹身体里死后,她也不怪对方,只怪自己被命运捉弄,替徐莹疼了一把。 云谣撇了撇嘴,道:“从徐莹的身体里离开之后,我就到了淑妃身边的宫女云云身上,那日静妃宫里的宫女在皇后的清颐宫里说陛下坏话,被皇后听见了下令处死。我没说,本来也要遭殃的,谁知静妃出言救下我,淑妃便不高兴,我为了保命……只能问出宫门所在然后逃命,出逃那时,陛下就在雁书楼后方作画。” 唐诀微微挑眉,仔细想了一下时间,再看向云谣的脸,她说完这话噘着嘴,下巴磕在手臂上,没精打采地道:“后面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吧?我不是户部派进宫的卧底,也不是谁有意安排的棋子,对于陛下而言,我应当最安全才是。” “朕知晓。”唐诀突然开口。 云谣原本只是自己碎碎念,嘀咕两句希望唐诀听到能给她一些好处,或者以后待她好一些,却没想到对方听到了还回了一句,弄得她有些无措,仿佛邀功。 唐诀看着云谣的眉眼处,这张脸,这具身体,的确与徐莹的不像,与宫女云云的也不像,撇开这副眉眼,与云谣每回说话的习惯而言,便再没有可以重合的地方了,越是如此,唐诀便越觉得奇妙。 他信云谣最后的那句话,对于他而言,眼前这个女子才是最安全的。 整个儿皇宫中,没有一人不是他人的眼,他人的棋,他人手中的利器。他从小在猜忌中长大,在危机中顶着巨大的压力撑到现在,朝中虎视眈眈,后宫亦不安全,这一切看似宁静的假象之下,实则是背地里尔虞我诈的波涛汹涌。 他本想着云谣至少会是所有盯着他的人中的一方,却没想到她完全身处局外,若真如此,或许…… “你今日爬到朕的坤韵殿,是为了向朕求救吧。”唐诀突然开口这么一说。 云谣侧脸朝他看过去,眨了眨眼,点头:“我觉得至少你没那么想我死。” “朕非但不会要你的命,还能保护你。”唐诀压低声音说这话时,那双眼睛有些发亮。 云谣一愣,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我可以选择不留在你身边,你看在我救过你一命的份上,给我些钱,让我离开吗?” 唐诀的表情略微变了变,他恐怕是没想到有人会拒绝留在晏国最大的皇帝身边,越是如此,他越肯定一件事。 唐诀道:“你的确为朕挡过刀剑,但朕也将你救起了,你我两不相欠才是。” 云谣微微皱眉,还能这样算?那她预想的金子还有吗?店铺还有吗? “你先好好养伤吧。”瞧见了云谣疑惑的表情,唐诀露出了一记笑容。 他说完这话起身,扇子歘地一声打开扇风,鬓角两边的发丝轻轻飞扬,少年难得展颜而笑,露出了少有的青涩欢愉。 云谣抿嘴,不可置否,小皇帝长得的确很帅,实际上在与他接触的过程中,他好似没有疯过,或许是她运气不错,没赶上对方发病。 唐诀意味深长地留了一个眼神给她,随后转身离开,走过屏风掀开珠帘后,人影就在云谣的视线中消失了。 珠帘垂下打在一起啪啪作响,清脆的声音没一会儿就停了。房间的窗户开了一条缝隙,屋外的暖风往里吹,越过放在床脚边的冰鉴时,暖风变成了凉风,吹得还挺舒服。 云谣的眼睛扫过坤韵殿里的摆设,她现在睡的恐怕就是这些天小皇帝睡的地方了,一切陈设与他在皇宫里延宸殿中的几乎没差别。没什么漂亮的摆设,烛台少,光线暗,屏风旁边还放着他爱玩儿的投壶。 屋外的太阳正烈,她动了动自己的右手,还是疼,于是便放松身体,再睡一觉吧。 这一觉倒是难得的沉,一场梦都没做,再睁眼时头有些沉,鼻子也终于能呼吸了,不过她瞥了一眼枕头,上面流了不少口水。 一道细微的声音引起了她的注意,云谣朝屏风旁看过去,投壶被拿走了,与珠帘交错的缝隙间,一根箭直入墙角的投壶里,而靠在外头软塌上的男子,正一只手捏着箭,一只手懒散地转着手中的扇子。 “你醒了。”唐诀开口。 云谣抿嘴:“陛下怎么知道我醒了的?” “鼾声如雷,刚停。”唐诀道。 云谣皱眉:“……” 她从来不打呼的! 一定是受了凉,鼻子不通张嘴呼吸引起的。 唐诀将手中的箭扔了出去,又稳稳地落入了壶中。 云谣看见了,见他又拿起一根箭,于是问了句:“有、有没有吃的?” 她只问了一句,便有一个小太监端着样东西进来,云谣瞥了一眼,不是什么好玩意儿,是八宝糕,她竟无语凝噎,总觉得小皇帝在耍她。 果然,她看见八宝糕那一点儿食欲消散的嫌弃表情被唐诀看在了眼里,小皇帝坐在软塌上,扇子掀开珠帘,探出半个身体朝里面看,脸上挂着浅浅的笑,与云谣对上了视线。 “撤了。”两个字吐出,小太监低头端着八宝糕出去,唐诀保持姿势不变,问了句:“你想吃什么?” 云谣舔了舔略微干燥的唇,道:“我想吃肉。” 唐诀微微挑眉,点头道好,扇子正准备抽回去时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笑容再度扬起,带着些许无邪,对着云谣道:“思乐坊的人,要不要朕帮你杀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