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院落阴凉处夏风吹过,云谣垂在耳鬓的发丝微微摆动,她看着自己面前碎成几块的糕点,于唐诀而言,他们所有人的命都是这一盘点心,不高兴撒了落地也无妨。 唐诀的身上已有寒意,他绕着云谣走了一圈,见云谣还不做声便皱眉道:“朕的耐心已经耗光。” 不管眼前的女子究竟是谁,他都不能留对方在世,若非能为自己所用,便会成为敌方的棋子。况且他方才试探地叫出‘云谣’二字,这跪在地上的女子的眼中没有疑惑,只有震惊,唐诀年龄虽不大,却是在深宫长大,看人的本领还是有的。 云谣见唐诀正欲离去,心中狂跳,她摸不准对方究竟是要她活还是要她死。眼下小皇帝没了耐心已经准备离开,回去之后或许当真会一怒之下一道圣旨下来,思乐坊的人恐怕都要遭殃。 云谣无奈,又无可奈何,唯有保持着跪地的姿势转身,面对那不疾不徐朝院落外头走去的身影道:“奴婢有罪,还请陛下责罚。” “你何罪之有?”唐诀没有转过身来,背在身后的手轻轻地摩擦着袖摆的花纹,一头乌发如墨洒下,那双乍一眼望过去纯澈的眼中,已经有了野兽狩猎时耐心与冲动的碰撞。 “奴婢即是云谣,也是琦水,还请陛下能听完奴婢的故事,再决定是否要赐死奴婢。”云谣说这话的声音很轻,几乎就要听不见了,此时院落里除了他们俩就只有树,两只停在飞檐上休息的鸟雀在他们之间来回瞩目,唐诀最终没有离开。 唐诀转身回来之后,云谣就知道自己活着的几率大了一些,若被对方知道她有一个不论如何都死不了,永远会重生在另一个人身上的BUG,唐诀恐怕也懒得杀她了,反正杀了也没用。 唐诀直接坐在了摇椅上,他将别在腰间的折扇抽出,绽开扇了扇风之后脚下轻轻点地,晃着摇椅道:“朕要吃糕点。” 云谣还跪着,抬头朝他看过去,此处阴凉无烈阳照下,唐诀坐在摇椅上并没有靠,右手扇着扇子,左手手肘撑在了膝盖上,正倾身略微弯着腰朝她这处看过来,有些居高临下,却又将距离拉近了许多。 他的五官当真好看,若只看当下的相貌,便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可当他缓缓勾起嘴角,露出别有深意的笑容后,云谣觉得他的心思比自己深沉多了。 云谣起身,朝院子里靠左侧平日吃饭的房间走进去,那里面有许多吃的,早上剩下的粥,午时剩下的菜,还有一些厨房给宫里人做了,对方却没吃撤回来分发到了思乐坊的糕点。 陈河也带回来一些,他自己给钱让厨房多做一些的,带回来多半是给云谣吃。 云谣看了一眼面前两份糕点,绿豆糕好吃可寒酸,八宝糕不那么好吃不过精致,云谣选了八宝糕,挑了五个放在一个盘子里,然后重新回到院落中,小皇帝已经靠在摇椅上慢慢摇了。 远看他倒是挺悠闲的,嘴角还挂着浅笑,一双眼半睁着望着飞檐上不知什么品种的鸟儿,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扇风,像是来享受的。 云谣走到跟前,道:“陛下,糕点来了。” 唐诀看见云谣手中的八宝糕眼中毫不遮掩失望,他朝云谣道:“朕要吃你刚才吃的那个。” “全撒了,没了。”她也还没吃够呢。 唐诀朝云谣伸手过来,云谣将糕点盘子放在了唐诀的手中,唐诀抖了抖袖子拿起一块,正要往嘴里送,一双眼朝云谣看了过去,却发现对方并没有看向自己。 云谣在纠结,她在想如何告诉对方自己的身份,是否真的要把她可以在死亡后再重生的事情告知对方,若让唐诀知道她‘死不了’,又会怎么对她。 一时间,她竟然不知该从何说起,从她刚来到晏国,当齐婕妤身边的小宫女开始说吗? 唐诀这一口糕点没咬下去,轻声问了句:“你不会给朕下毒吧?” 云谣听见下毒两个字回神,朝对方看去,眼中有些无奈,问:“陛下要奴婢每一个都帮您尝一口吗?” “逗你玩儿呢。”唐诀说完,咬了一口糕点,微微皱眉,味道也不算多好,只能勉强下咽,于是他也就只吃了这一个,剩下的都没再碰了。 云谣道:“陛下如何认出奴婢便是云谣的?” “朕没问你,你反倒问起朕来了。”唐诀哼笑了一声,重新躺下,姿势与云谣先前躺着时一模一样,一手扇扇,怀中放着糕点,一派悠闲。 “朕不知道你是云谣,随口一说诈一下你而已。”唐诀的声音很平淡,不过有一点他没有说错,如果眼前的人果真不是云谣,不是他的‘莹美人’,他一定会下手杀之,就因为这对相似的眉眼,他既然不拥有,便不想让其存世。 云谣叹了口气,道:“陛下好计谋,奴婢的确是云谣。” “云谣是从哪儿来的?”唐诀问她。 “首都。”云谣回。 “首都在那儿?”唐诀又问。 “不在晏国。”云谣说完,顿了顿后道:“奴婢生在种花家。” 唐诀眼眸顿时亮了起来,若说他先前还有所隐瞒,不能全然相信眼前之人便是云谣,这一句唯有他们俩才知道的话边足够表明,眼前之人便是那个与他一起在丛林之中逃亡,山洞里经历风雨的‘莹美人’,声音略有不同,口气一模一样。 不过他还要再留个心眼,这世间还有相似之人,便是孪生,虽这种可能极低,但唐诀不能否认,若眼前的女子不是云谣,而是其孪生妹妹,生长在同一处,亦可能是有人故意为之,弄进锦园来扰他心神的。 唐诀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那里还有八宝糕的碎屑,浅淡的咸味儿,他开口:“朕再问你,雁书楼后、宫门处的墙上有什么?” “陛下画的鬼脸。”云谣顿了顿,又说:“还有奴婢画的猪头。” “海棠花有几朵?”唐诀已经在笑。 “两朵。” “为何?”唐诀看向她。 “因为花开并蒂,只开一双。”云谣说完,瞧见唐诀微微眯起双眼,她心中叹了口气,干脆顺着对方心意,毫无保留,挪开视线道:“因为我不会绣花,来不及,所以只有两朵。” “你果真……”唐诀倒吸了一口气,又上下打量了云谣两眼,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女子,与他记忆之中为他挡剑的人除了眉眼之外,似乎又多了几分相似之处。便是与他说话时的口气,还有分明低人一等,却毫不卑微的气质。 唐诀想不明白,她当初就死在他的怀里,他探过脉搏,绝不可能再活,回报的禁卫军也道尸体埋下,埋时已经冰凉。 莫非是易容? 可一个人的容貌可以通过易容来改变,那么身高呢?声音、身形、这些如何改变? 并且在短短的半个月的时间内,莹美人之死才过去十几天,唐诀现在还能想得起来她被雨水淋湿坐在山洞口怀中抱着珠宝时的样子,与眼前之人对上,唯有那些许相似,还有许多都是违和的。 云谣察觉到了对方的视线,侧过脸叹了口气,正欲再说下去,一道声音打破了她的思绪。 “琦水姐姐,你……在与谁说话?” 云谣朝右手边看去,院子长廊的另一头,身穿霜色衣裙的少女手中拿着团扇正扇风,她眼中还有些许困意,应当是睡醒了出来吹风了。 云谣想了一下现在这个时辰,午间吃完饭去休息的恐怕差不多得出来练习,等会儿人会更多。 “我……”云谣朝摇椅上的人看去,唐诀一身玄衣,衣衫略微有些单薄,在听见有人说话后微微皱眉朝对方看过去,两人正好对上了视线。 少女见到人慢慢走过来,她没见过唐诀,即便在两个见过唐诀的姑娘口中听说过皇帝年轻好看,也不知眼前之人就是皇帝。 她没有走太近,站在了院落正中间屋子门前,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视线一直在云谣与唐诀的身上打量。 云谣回神,立刻开口:“萱萱,不可无礼,这是皇……” 唐诀一扇子敲在了她的手背上制止她说下去,扇骨冰凉,唐诀已经站起来。 他将放了糕点的盘子递到了云谣的跟前,云谣接住,唐诀只朝她看了一眼,这一眼较深,看得云谣背后有些发汗。 云谣目送对方离开,他步伐不快,顺着阴凉处走,出了院子那刻云谣才发觉自己方才憋着一口气,此时猛然呼吸,心口跳得厉害。 她将糕点随意放在了摇椅上,慢慢抬起左手,摸着手背上被打的地方,疼痛消失,但凉意尤在。 萱萱朝云谣跑过来,晃着扇子问:“琦水姐姐,方才那位公子是谁啊?从没见他来过,你如何认识的?” 云谣顿了顿,随口道:“就是先前出去转转,无意碰见的,恐怕是某个大官家的公子吧。” “他如何会来找你?莫非你们……”萱萱的问题让云谣不知如何回答,只能转移话题道:“你还有空关心我的事,昨日师父说你唱得不好,这两日多喝些水润润嗓子,今日从早上开始到现在就没练过了吧?不怕被罚?” 萱萱用团扇轻轻拍在了云谣的肩膀上,她年龄小,只有十四岁,恐怕没看出什么,噘着嘴转身便走了。 云谣摸着手背,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怎么她总被扇子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