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第二天,官君出电梯时松了口气。 被注视的感觉,有些一言难尽。 他晃悠悠进了贸易公司,发现自己办公室的门已经镶上名牌:副总经理。从昨天官长安把他交付给这边的总经理,把小会议室改办公室,到今天像模像样电脑打印机一应俱全,效率真高。 还有,连名片都有了。 出纳兼后勤小江递过两盒名片,官君一看,不是小店的手笔,集团LOGO清晰精致。 小江笑着介绍,贸易公司管着集团应用的物料,包括一个印刷厂。厂里有现成的打版,这边一个电话那边立马做,“怠慢谁也不能怠慢我们啊。”看官君懵懂的模样,她干脆把集团名下所有生意介绍了遍,替他可惜没去娱乐公司,“那边才叫热闹。签的几个小艺人,别看在大屏幕一般,放我们普通人当中就是数一数二的帅哥美女。” 小江的祖父当过官长安的司机,昨天总经理介绍人员构成时特意提过。官君见她说得热闹,忍不住微笑:另一个财务也是有来头的,可以说贸易公司是“家属大院”。不过官氏这么大的家业,早已上了正常运转的轨道,只要不昏头搞大动作,一代代也就这样了,官培新整天忙忙碌碌,然而他走后公司一切照常。 “昨天孙总来过。”集团公司多的是大大小小各路总,但官君一听就知道说的孙薇,小江眉毛飞舞,“虽然我们比不上其他部门威武,可是--人可爱啊,就算总经理有点唐僧的念叨劲,也是可爱的老头。” “可爱的老头”在门外探了探头,发现官君既没迟到更没缺勤,安心走了。 小江朝官君做了个鬼脸,“不说了,开工。”她捧出一叠单据给官君审批,总经理关照过以后这些事都交给副总。因为怕他闹新官上任三把火,小江特意叮嘱,“系统里有往年往季的数据,要是觉得有什么对不上,先看看从前的规矩。” 小江回到座位,心头还是火热。虽然公司上下都觉得“孙大少”呆不满三个月,依她看来难讲,有颜值、有身材,性格又好,早上记得给她们带咖啡奶茶,怎么能不帮他。 到了下班时间前十五分钟,办公室所有人不约而同开始理桌子收东西,刚到点群马奔腾似的片刻间跑得一个不剩。官君关掉电脑,晃悠悠到停车场取了车下班。 车子到了地上,他仍在思索是厚着脸皮再去找邓言,还是留给她考虑的余地, 很明显,她处于挣扎中,对于建立一段亲密关系持保留态度。 十字路口,官君看了一眼后视镜,猛地醒觉:这辆银灰色宝马已经跟了他一路! 5系,运动款,2.0,市场价四五十万。 出来就跟上了,但他以为是公司哪个“总”的座驾,没放在心上。 官君切线转入超车道,两个红绿灯后上了高架挤进下班的高峰车流,慢腾腾往前挪。开银灰宝马的人,戴着墨镜和帽子,跟他差了两个车身的距离,时远时近不慌不忙缀在后头。 打开交通台,一首歌后,男女主持人活力十足互相调侃,报路况被巧妙地夹杂在其中。 虽然听着就让人觉得不妙,堵在高架上看不到头,但主持人机敏地放了首悠扬的歌。一把带着浓厚鼻音的女声,缓缓唱着无情的离别,不知何时就是最后一面。 官君关掉电台,用蓝牙耳机打电话给邓言,接通后她小心翼翼的声音传过来,“哎--” 他截住她的话,“不行。” 她突然笑了,“喂你这个人--”他忍不住也笑了,“今天忙什么?” “睡懒觉、发呆、想填坑未成、上网、玩手机。你呢?” 车速降了些,旁边的车辆逮到机会立马插到他前面,银灰宝马跟官君的车并行十几秒后,随着车流也到了前面。但这是暂时的,不断有急于回家的车辆寻找空隙插队,银灰宝马没多久又落到后面,始终差开两三个车身的距离。 “上班,审批单据,中午跟同事吃了个饭。”总经理非要给他开欢迎会,丰盛地吃喝了一顿。“白胡椒猪肚鸡的锅底。没想到那里的煲仔饭也是一绝,米饭不硬不烂嚼劲正好,锅巴脆,腊肠和腊肉难得的不干也不油,香味扑鼻。” 他听到邓言大大咽了口口水。 “我吃的时候就在想下次跟你吃中份的套餐,有汤有牛肉有海鲜还有一小锅煲仔饭,但今晚不行。” “为什么?” “午市才有优惠套餐。”官君笑道,“晚上原价,贵一倍。” 小姑娘很赞成,“那是。明天中午我过来找你,不用挤晚上,什么时间都能吃,我自由职业!” “那今晚吃什么?”他终于说到主题。 她突然意识到被他绕进去了,可不知怎么生不起气,“我煮了粥。吃吗?” “吃。” 官君慢慢踩下油门,车子沉稳地钻进车流的空隙,从第二条车道换到第一条。也就在此时,高架的经脉突然通了,车流在此不由自主提高速度,小车们撒野般跑开,从20码到40码,又从40码到80码,奔腾向前。 银灰色宝马始终跟在后面。 回到第二车道的官君,被车流挟带到第三车道,随之又被迫随着大货车降低车速。 没等银灰色宝马跟紧,官君的车亮起转向灯,然后进辅道下了高架。 如果跟上去,必须连切两条道,而这时车速都上来了,有些急性子更是在超速,跟他们抢道未免太过危险。 就在下不定决心间,宝马已经过了路口,车主只能放弃念头,提高车速跟车流保持一致。 大概又过两个路口,宝马车主感觉到后车用灯光在打招呼,他在后视镜中一看。 是官君,不知何时又上高架,并且跟在宝马后面。 还有什么好说的。 宝马缓缓换至第三车道,两辆车一前一后下了匝道,又缓缓停进路边车位。 “好久不见?” 官君熄火,推开车门走到宝马车边。 韩煜放下车窗,示意官君到副驾驶位坐下,“咱们……聊聊。” 聊什么? 官君在韩煜身边坐下,“车不错。” 韩煜摸了摸档位,“性能过得去,万一有损伤按这车价也不至于心疼。”他看了看官君,后者仍是那付从容的姿势,眼里甚至含着笑,“为什么要问周珂那些事?周芹已经去了,让她安息。” “她真的能安息?”官君反问。 “信就有,不信也没法勉强。” “你相信她是自杀。” “我觉得她不会,但警方认定她是自杀。” “你觉得她不会自杀。”官君语气平淡,重复了一遍,“为什么?” “感觉。”韩煜看向前方,“她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不要当她可怜虫。” “不懂。为什么以前你不是这么说。” 韩煜转过头,目光中带着一丝嘲讽,“你可以当成这是朋友间的谈话。你已经不是警察,官君。” 官君眼也不眨地回视,“是。” 韩煜在官君的目光下拿出一包烟,递到他面前。 官君摇摇头,韩煜抽了根,含在嘴角点燃,“别再挖过去的事,没有意思。” “没有过去就没有现在。” “你们想知道什么?” “周芹为什么自杀,为什么把遗产留给邓言。” “你说呢?”韩煜继续坐正,看着前方长长地吐了烟雾,“就是喜欢呗。也许哪次在某次相遇,也许她觉得邓言投缘,人跟人之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如果有,她就不该错误地高看我,我没办法离开家庭。” “你的意思是……她自杀是因为感情不顺?” “我只是列举了一个可能,并不是事实。” 韩煜沉默地抽烟,官君看着窗外的灯光。 “好吧。为什么跟踪我?” “跟你开个玩笑。” 玩笑?车窗下还放着帽子墨镜,“不太有趣。” 他觉得韩煜笑了。 “要是你喜欢她,最好下定决心,不要半途而废。” “……”八字刚有半撇。 韩煜自顾自地说,“我和周芹从小认识,交往却是她读大学后,她不是你们想象中的人。”他指了指脑门,“她聪明而且坚定,没有她我没有今天。” 官君若有所思,“是什么契机让你们开始交往?” 韩煜耸耸肩,“我离家出走身无分文,打电话向她求援,她带着钱来找我。别用这种目光看我。差不多每个人都经历过叛逆的青春期,我也不例外,我那会失恋,又跟家人闹翻,以为跑掉就能解决问题。据我所知,你十几岁的时候也不是省油的灯,给令尊带去不少烦恼。然而这些迟早都会过去,回头看,过去都是云烟。” 才怪,官君冷漠地想。 “我本以为可以天长地久。”韩煜按熄烟头,“后来发现是我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