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白宁始终低头沉默,文酒有些无力,“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她看着白宁长大,自然知晓白宁的固执。
白宁抬起头来,神色很平静:“在听的,文姨。”
听没听进去就是另一个事儿了。
文酒解下腰间的白玉短刃,递给她:“你若真是可怜那孩子,那便拿着这个,去杀了他。”
白宁没接短刃。
文酒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既身怀暗灵根,那早晚都得是死,不如你送他一程,免了日后的痛苦。”
白宁依旧没动。
文酒皱眉:“白宁!”
言辞之中已有了恼意。
白宁知道,若是如今自己不接,文姨定然会自己亲自去做这事儿。
她轻轻接过短刃,突然有些后悔要带聂梵来此。
见着白宁接了短刃,文酒语气这才平缓了些:“你放心,忘忧不会让他走的太过痛苦。”
通体温润的白玉短刃触手可温,白宁看着它,良久,轻轻叹气。
这是文酒法器中最温柔的一种,虽为法器,里头却藏了魔血,会以魔气吞噬肉身,同时法器中的灵力会麻痹痛感,无声碾碎魂魄,让人感受不到痛苦的死去。
文酒给它的名字也颇为好听,忘忧。
一朝生死此前种种悉数化作幻影,确然也没了什么忧愁。
“文姨,让我再想想吧。”白宁忽然觉得有些累极,她将忘忧收回灵戒,“我知晓我不能改变什么,可我还是想试一试。”
文酒顿了下,看着她。
白宁看着她,良久,轻轻道:“我记得年幼时文姨教导过我,万物皆有因果轮回,兴衰灭亡,而咱们修道,就是与天争一线生机,跳出轮回,求个不死不灭。”
书房中灯影微晃,淡淡烛光落在她眉眼。
“说到底,咱们修仙也是为活下去,为活的更久些,明白生命的可贵,也都想长生不死,所以纵使知晓自己受困于种种仙缘,却依旧在坚持。”白宁想了想,道:“可为什么当论极旁人的性命,咱们却要如此漠视。”
说杀就杀,说死便死。这不是漠视是什么?
文酒愣了愣,没说什么。
白宁叹了口气,也有些犹豫。
她自幼被教导庇护万物生灵,重视每一条性命,是故立誓,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为祸人间的妖魔。
斩杀邪魔,她从未手软,可在如今面对聂梵时,她却一而再的迟疑。
白宁抿了抿唇,脑子里一团乱麻。
她总是下意识的觉得,聂梵、和那些妖魔不一样。
他不曾为祸人间,不过是个普通的少年。
杀了聂梵,她似乎听起来确然救了无数生灵。
可在沾染业障之前,聂梵也是一条该被重视的性命,不该就这样被舍弃。
这对聂梵不公平。
白宁想不明白:“分明是无罪之人,为何最后要因种种身外之物而被定罪?”
魔神转世,暗灵根在身。
聂梵分明什么都不知道,也从未做错过什么。
不曾犯下错事,也就不该被杀。
“文姨。”白宁声音很小,却很坚定,“我不想杀他,我想试着帮帮他。”
少女眉眼清冽却又异常坚毅,眸光灼灼,恍若盛满朝阳。
文酒劝不动她,只能道:“你该知道,今日纵使我暂且封印暗灵根,日后他若有心成魔,这封印一样会被他冲破。”
白宁点头:“我知道。”
拼上了这么多,封印只能压制暗灵根不让旁人发现,而心魔若是自内攻破,聂梵入魔,白宁一样会身受重伤。
这简直就是一桩赔本买卖。
文酒不能理解:“为一个区区凡人,你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险,你当真不怕他日后冲破封印,成为一代魔枭吗。”
白宁没有回话。
她清楚,只要聂梵愿意,凭借暗灵根,他随时都能成为不亚于四大魔尊的魔界之首。更何况……他还是魔神转世。
一念是神,一念为魔。
话本里把一切写的清清楚楚。
文酒不忍道:“你何必拿自己的灵骨,去赌他的一念之间。”
白宁摇了摇头:“我不是在赌,我只是……”她停顿了一会儿,道:“我只是不想违背自己的本心。”
烛光昏黄,烛泪滴落,屋中静默无声,少女的声音却是清亮平静。
“我的本心让我无法杀他,于是我便想着,尽力让他……离魔道远些。”白宁右手置于胸口,很认真道:
“也许结局会不尽如人意,但我为此努力过,日后,便也不会因此后悔。”
她说到底也没有多伟大,尽力做这么多,不过是为了自己的问心无愧。
“所以他若真有一日坠入魔道。”白宁道,“我既然已经努力阻止过,便不会再心生遗憾,到那时……我自然会拼尽一切,为我今日的决定付出代价。”
“哪怕付出性命,我也定会将一切扳回正轨。”
少女一字一句咬字清晰,橘光散落芙蓉面,她在烛光下,眉眼清丽,目光灼灼。
她打定主意以性命担保。
文酒叹了口气,一时竟有些不知该如何反驳。
少年意气,谁也劝说不得。
除非狠狠摔得头皮血流,否则白宁不会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