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婵敲门的时候,苏世诚正在收拾东西。
见她过来,苏世诚神色仍旧有几分晦暗,却又迟迟没有开口。
苏婵也不着急,从容而耐心地等待对方打破这沉默。
半晌,苏世诚才放下手中的笔帘与书籍,走上前,“可曾受伤?”
苏婵摇摇头,“没有。”
“那就好。”
苏世诚说着,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自顾自地重复了句:“那就好。”
便又继续去收拾东西。
“你去陪着你母亲吧,往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她在家中呆惯了的,我怕她一时半会适应不了,吃不消。”
“还有你……”
苏世诚顿了顿,转身看过去,便见苏婵仍旧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平静的眼底露出了此前从未有过的悲寂。
一时间,苏世诚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于是沉默下来,相顾无言。
对这个女儿,苏世诚心里是有愧的。
她母亲生下她后身子一直不好,苏世诚心系于此,疏于对苏婵的管教。
后来她在外习了一身不好的脾性,为了改掉,苏世诚对她难免严苛了些,在这一过程中,也不免磨了她棱角,折了她的灵气。
比方如今,苏世诚其实更希望苏婵能够像寻常人家的姑娘一样因为害怕而哭闹,而不是站在这里,冷静从容得像没有生气的木偶一般。
过了许久,苏世诚才哑声唤道:“韫玉啊。”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他声音卡在喉咙里,好半天才艰难开口:“你一定受了很多苦吧。”
苏婵手指轻轻一颤,不是很明白父亲这话的意思。
十六岁,她尚在闺中无忧无虑,父母为了补偿缺失的那几年,恨不能把天底下最好的都捧给她,又何来受苦一说?
苏世诚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走到窗前。
“离京之前,长公主同你说了什么?你又是怎么答复她的?”
苏婵迟疑片刻,如实道:“殿下问我,是否愿意去她府上,教侯小姐念书。”
“还有呢?”
苏婵沉默。
苏家世代不论为官与否,原则上都不许像政客那般玩弄权术,更别说涉及党争。
哪怕如今的长公主府并未站队,但肖家与魏王府,毕竟是荣辱与共的关系,若魏王府真是有什么念想,长公主不可能真的做到中立。
苏世诚自然也明白这一点。
若放在从前,他断然不屑于此,但如今陛下和外戚曹家已经盯上苏家了。
想到这里,苏世诚痛苦闭上双眼,长叹一口气。
“你也一晚上没合眼了吧。去歇会儿,晚些时候还得赶路。”
苏婵没动,心中也已明了苏世诚的决定。
他这是,准备自己一个人返回京城,去走那条一眼望不到头的道。
虽是不知陆暄对苏世诚说了什么,但以苏婵的猜测,大抵如今苏家,是不可能置身事外的了。
可苏世诚也不能保证前路如何,只能做了最坏的打算,又想尽他所能地保全她们母女。
沉思片刻,苏婵问道:“苏家手上,是不是握有什么让曹家甚至陛下忌惮的东西?”
见苏世诚没反应,她又试探开口:“而且这样东西,与魏王有关?”
……
苏婵与苏世诚交谈的时候,陆暄让人要了间房。
进屋后却也不睡,叫人来把屋里的褥子什么的都搬了出去,余了空荡荡的床板。
江卓伸手抹了一下,忐忑地把手举到陆暄跟前。
便见,那神色困倦不已的少年点了点头,而后掀起衣袍,闭目靠坐在床头,就算是歇息了。
江卓汗颜。
他就觉着主子这爱干净又认床的怪癖,还挺折磨人。
在旁守了一会儿,江卓正打算去外头呆着,便听到陆暄懒洋洋开口:“一会儿他们谈完了你叫我。”
江卓挠挠脑袋,觉得这话听着怎么那么耳熟。
不过瞧着他们谈事儿应当也要不了多长时间,江卓想了想,“主子,要不您多歇一会儿呗?从这儿回京城可还有些距离,这天色也不早了,您总不会急着今夜就返程吧?”
“今夜回。”
江卓:“……是。”
安静了片刻,陆暄又补了句:“两个跟我一起,剩下的等他们。”
“是。”
然后没声儿了。
江卓想着,这下应当都交代完了,便小心起身准备出去,陆暄却又开口喊了一声。
“在呢主子。”
陆暄睁开眼,盯着江卓瞧了好一会儿,又不说话,看得江卓心里直发毛,却只能硬着头皮:“主子还有什么吩咐吗?”
“你也老大不小了,”陆暄突然蹦出句:“有没有被姑娘喜欢过?”
“……!”
听了这话,江卓顿时脸颊通红,支支吾吾:“我、我没……怎么、有姑娘……”
陆暄:“……”
“行了我知道你没怎么接触过姑娘了,闭嘴吧。”
江家这俩,真是亲姐弟,脑子一个比一个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