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葛侍刀未到练武场,一脸疲惫失落的叶涌代替了堂主,来监督师弟师妹们练功,无论发生了什么,武功一日不可废。 但今日的练习中,温敏敏明显有些不对劲。她的刀没有平日迅猛,还时不时失了准头。 葛小刀木刀扬起,一招虎啸风生,小轻功风行水上,连接一招临风击浪,温敏敏咬住牙勉强接下,额头猛然一阵潮热,眼前有些恍惚,她一甩头,用尽全力,挡开了葛小刀的攻击。 后退一步,却险些没有站稳。温敏敏以木刀着地才稳住,俯身不停喘气。 “师妹,你没事罢?”葛小刀连忙关切地跑了过来,他刚才并没用太大力,换作平日,被打得喘气的,应该是他才对。今天师妹是怎么了?好像连拿刀的手都有些抖。 温敏敏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从开始的基本功练习,到现在的切磋比试,她一直力不从心。身子发虚,脚步浮空,头也胀晕的厉害—— 难不成是因昨夜未眠的缘故?温敏敏摇了摇头,努力使自己清醒。 “我没事。”温敏敏带着面纱,葛小刀只见到她那一双,较往日有些失去光泽,却依旧倔强的眼睛。 “昨晚曹师兄的事,我听说了。”葛小刀的声音不免失落。 葛小刀今早听说曹远被驱逐出堡的事,手里拿着吃了一半的馒头,张着嘴在那里重复问了好一阵子,才确定自己并没有听错。 他才睡了一晚上起来,好像一切都变了。曹师兄为什么突然就要走了?!葛小刀一边抓着头,一边想不明白。他和曹远这几年朝夕相处,感情很好,曹师兄虽然时不时爱调侃他几句,但对他颇为照顾,有时还会偷偷告诉他一些招式的小诀窍,或是和他一起说几句陆飞城的不是。 但就因为一些他都想不明白的事,曹师兄被赶出去。葛小刀心底自然为自家师兄不平。 “名武堂的弟子们说,是因为师妹你,师兄才会——”葛小刀咬住嘴唇,轻声道,“我才不信呢!” “葛师弟,温师妹,好好练功。”叶涌走了过来,他黝黑的脸上冒着胡茬,眼眶下淡淡乌黑,样子看上去异常沉重。 叶涌和曹远同时入庄,拜入师门,一起同吃同住,比试过招,算算已有七年有余了,感情甚是亲兄弟般。 曹远的离开,于叶涌此时的心境,亦不是葛小刀、温敏敏所能感受一二的。 葛小刀默默闭上了嘴。少了他的风趣打诨,整个练武场不由更加沉寂气闷。 温敏敏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她用手隔着面纱抵住唇。额头似乎更热了,却没有出汗。 “二小姐,先喝点水,歇息一下。等会儿,小的去拿湿毛巾给你。”温记恩适时递过来的一杯凉水,让温敏敏稍稍缓和了些。 但当她转过头,看见一边的陆飞城正在冷眼看向她。温敏敏心中压抑着的不甘,自尊受挫时对自己的不满一下子被激涌了上来。 她已经好久没有赢过陆飞城了。彼此体力上的差距越来越大,使温敏敏能在比试中赢的可能性似乎越来越小,她到底是有心无力,若此时再让对手看到自己练功偷懒,那岂不是更难堪? 温敏敏将空杯子递还给温记恩后,不作半分停留,她凭着仅有的意志力,强行命令自己打起精神,再次投入到练习中。 不想再输,不可以再输! 为了保持清醒,在每练习完一个招式后,温敏敏便悄悄用手狠狠拧一把自己的耳朵或是手臂下方的肉。 到了下午,她两只玲珑小巧耳朵都已红肿不堪,左手臂下方有着深深的红印和透着血的抓痕。 快到曹远传讯所说约定的时刻,温敏敏放下温记恩专门为她准备的湿毛巾,向叶涌走过去告假。 “叶师兄,我有点累了,想回屋休息一阵,晚点再——” 温敏敏只觉得头一阵眩晕。叶涌手刚抬起,一边早就觉得温二小姐不大对劲的温记恩已一个健步上前,扶住眼见就要倒下的她。 “二小姐,小的扶你回屋罢!”温记恩的担忧溢于言表,他的眼睛盯着温敏敏发红的额头,面纱下是急促的呼吸,她不可能没事。 温记恩扶住敏敏的手,不由紧了几分。 叶涌见师妹这般,也立马道:“晚点不用回来,师妹,身体要紧!” 温敏敏点点头,却依旧强撑住身体,离开温记恩的搀扶,只是握紧手中的刀。 她不想在旁人眼中,自己像个弱者般,无力又可笑。如同她昨晚所做的一切努力,却仿佛是送曹远走向绝境的一个推手。 自以为是的道义相助,自以为是的多管闲事,最后,亦是无力又可笑。 +++++++++++++++++++++++++++++++++++++++++++ 温记恩坚持要送温二小姐回屋,即使一旁陆飞城的脸色不大好看。 要知道,这么多年,温记恩一直对陆飞城言听计从,当真如同一个小厮服侍少爷般,跟从着他。忤逆陆少爷,温小厮可能就再没有上好的旧衣服穿了,甚至有可能失去在练武场偷师的机会。 但,温记恩是无法放着走几步就摇摇欲坠的温二小姐不管的。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曾经月夜挥刀的少女成了他午夜梦回,一道靓丽又慢慢带上艳色的风景。而那年幼时于心底的小小悸动萌芽,随着彼此年纪的增长,也渐渐生根壮大,成了一种可不言说的强烈欲望。 很强烈!温记恩跟在温敏敏身后,有好几次,他都想上前去牵住她纤细的小手,轻抚她红润的肌肤,再将她一把扛住,直接抢回自己的院落去。 温敏敏当然不知此时身后的温记恩这番对自己的想法。她现在要的,是让他离开。 “我没事了,记恩,你回去罢。”温敏敏佯装自己已然无恙,她努力使有些发哑的声音如常道,“我有点私事要处理,刚才在练武场是装病,抱歉让你担心了。” “二小姐,就让小的陪你——”温记恩笑得温和。 “不用。”温敏敏却拒绝地干脆,她摆了摆手道,“不大方便。” 言罢,温敏敏没再多说什么,转身便离去了。 温记恩哪里放心得下,他目送温二小姐行出一段路,眼见她背影快消失,便预备悄悄跟上去,可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名武堂分院弟子的叫声。 “老大,老大,可找到你了!快,快跟我回院子去看看!”是同院的一个混小子。一脸慌张失措,踉跄几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上下还都是泥印子。 温记恩的笑容立马消失不见,他皱起了眉头,有些不耐道:“怎么了?” “温二,二少爷他!”那混小子的眼睛里流露出万分恐惧之色,他牙齿打着颤,手抖着指向名武堂的方向道—— “他,发疯了!” ++++++++++++++++++++++++++++++++++++++++++++++++++++++++ 温敏敏在小树林里见到曹远时,他背着包裹,已经准备好了一切行囊,随行很是简单,最贵重的那把百炼刀,是爹很早就为擅长奇攻的他预备好的,不久前才赠予,说是专门为了奖励曹远突破了临风第七式。而现在,唯这把带着所有记忆的刀陪着他,一别天涯。 她应该是曹师兄离堡前,见的最后一个人。 温敏敏觉得喉咙有些发苦,这种情况下,她不知该如何开口,说些什么。曹远到是见她来了,释然一笑,开口道:“有劳温师妹,特地跑一趟。” 温敏敏摇了摇头,表示她不介意。 曹远抬手从身侧的包裹里拿出了一本有些破旧的书,递了过来,温敏敏只见那书首页残了一半,页上印着“寒冥功”三个字。 这是……武功秘籍?温敏敏斜过头,看着曹远,忍不住轻咳了几声,才道:“师兄是要给我?” “祖传的,一点家学。入庄前,我和叶涌一脉被人追杀,家里人差不多都死绝了。就剩这点家学还在身上,师兄没多大出息,这本书参了七年都什么头绪,估计这辈子也没多大指望,不如赠给有希望之人。”曹远轻笑着,见温敏敏不接,上前一步,硬将破旧的书塞到了她手中。 “师兄,昨晚……” 曹远一抬手,止住了温敏敏要说得话,他苦笑了一声道:“我说过,昨晚的事,一切都是我的错,与旁人无关。” 温敏敏默然,她心中一阵悲愤,手里握着那本《寒冥功》,只觉额头热气更甚。 “其实,后来我是谅解的。有些事,是自己一开始没想明白,太天真太自以为是。天鹅怎么会看得上癞蛤,蟆?!她是天下第一世家的大小姐,而我家道中落孤苦一人,哪里配得上她,我居然还作那般妄想?” “师兄!”温敏敏只觉得头开始刺痛,但曹远的妄自菲薄,更刺痛了她的心。 “她只是个柔弱的女孩子,一下子给她这种重荷,换作谁也承受不了。我岂可真把她也连累了——”曹远低着头,自顾自地说着。 温敏敏却再也听不下去了。 “师兄,你若找我来送我书,是为了让我给大姐带话,说是你错了,你还喜欢她之类的,那还是免了罢。” 温敏敏略带沙哑的声音里,有着明显的愤怒。 “师妹,你的意思我懂。她并不中意我,只是我一厢情愿。” 曹远的声音,在眼睛有些发花的温敏敏听来,有些飘忽。 “但,我已经一厢情愿地喜欢了她三年,如何能在一夜间,就当这三年都不存在?”曹远仰头,眼神片刻迷离,他的脑海中此时一定浮现出的是温灵灵美好的样子。 人非草木,子亦非鱼。 温敏敏皱起了眉,她的头越来越痛,已经快有些坚持不住了。她在面纱下有些艰难地呼吸,直到气稍顺了点,才对曹远沉声道:“师兄有什么话,教我带给大姐,不妨直说。我绝对一字一句,原封不动,全然告知。” 曹远长吁一口气,从包裹里拿出一把短刀,递给了温敏敏。 温敏敏眯起眼,她看见短刀刀柄上,倒刻着一个“曹”字。 “祖上传下来的规矩,生如一刀,忠于一人,唯刀伴身,如吾随行,此情不渝,至死不休。温大小姐若有任何需要,我曹远今生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此刀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