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影上下打量康二,确实如苏时所说,是个当暗探的好苗子。 他年纪不大,身形挺拔,精瘦有力,一双眸子沉稳无波,面容普通得很,唯右脸有一道伤疤,但却教人看得还算顺眼,身手是这一批弟子中最好的。两个新晋弟子联手都不是他的对手。 “听说你以前是个搬货的,货搬得好好的,为什么想进温名堡?你可知道,我们这名暗堂是做什么的?”灰影用手摸着下巴,将腿翘起斜坐于名暗堂正位,悠悠地看向堂下立身而站的康二。 康二抬首,竟隐隐凌然一股气势,他回道:“知道。” “搬货不好吗?安安稳稳,过几年找个婆娘,生个孩子,不比咱们江湖人每日刀尖上走,玩命的活计来得舒服多了去?” “我愿意玩命。” “哦?为什么?”灰影眯起眼,起身单手搁在案台上,饶有兴趣的看向康二。 “出人头地,不居人下。” 案台的一只白毫被灰影随意拿起把玩,他收回了目光,恢复到之前有些慵懒的坐姿。原本如狼一般发着暗光的眼睛低下,似乎对眼前这个年轻人没有兴趣。 “留下罢,有你出人头地的时候,只要你命够硬。” 待到康二走后,灰影叫来了苏时,他道:“这一批新晋弟子,按规矩都先分派到各个分堂去,历练两年,除了康二,留他在堡内,暂时不安排他任务。我不在堡内的时候,你帮我盯着点,摸摸他底细。” “堂主怀疑他?”苏时暗惊道,“那不如现在就——” “不,他很正常。就是太正常了,似乎就是为我们名暗堂而生的一样,我几乎透过他看到了十几年前的自己。”灰影将白毫笔挂了回去,轻笑一声道,“或是我多虑了,就当搓搓他的锐气也好。年轻人,没点风浪如何成长?” ++++++++++++++++++++++++++++++++++++++++++++++++++++++++++++++++ 得知被留在堡内待命,康二到是松了一口气。他对名暗堂本就没什么兴趣,能留在堡内,也就有更多的机会接近温二小姐。 这个知晓如风堡,和师妹神似的温二小姐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在听完封临汇报,以及后来从蓝春儿那边得来讯息后,康教主曾一度欣喜若狂地以为,温二小姐或许就是师妹,她有可能和文七一般的情况,才不得不换一个身份活着。 但冷静下来,他就觉得有些地方不对。 他入堡后不久就打听过,温二小姐从出世到一岁前都没有发生什么蹊跷之事,她的母亲没有暴毙,她没有被绑架或失踪过,是名副其实的温家女儿,师妹不可能以幼儿之身调包;其次,康猎了解温良,他的这个大师兄不是第一次玩这种把戏,好似每换一个身份,温良就会找一个和师妹长相相似的姑娘,养在自己身边,有好几次,康教主都是怀着一腔希冀而去,换来却是布满陷阱的圈套。 曾经惨痛的代价,让康二此番不得不三思而后行。 温敏敏到底是温家子嗣,而且康二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这个五岁的小丫头正在若善庙的后门外和文七说些什么。 会不会是化身文七的温良告诉她了一些如风堡的事,然后诱导她给猎风教和自己下套? 没有万全的把握,康二不会主动出击。他心里仍然有着如野火般不灭的希望,但越是接近那期待太久的可能,他反而越克制。 他告诉自己,他可以等,安静地等,就算安静等上几年,甚至十几年用以观察一个小丫头,他也不在乎。 反正,对于不老不死的猎风教教主而言,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 在三个月一次的大试中,温敏敏也毫不意外地夺了第一。 葛侍刀采纳了温二小姐的建议,允许名武堂和名暗堂同龄的门外弟子自愿参加,来的孩子到不少,到多数都是来凑热闹的。 不少门外弟子连练武场都没进过,逮着这么个机会当然不会放过,连温玉木同院的那几个养好伤的混小子也来了,他们在名武堂里算是叫得上名号的,即使是面对陆飞城和葛小刀,也会放几句豪言壮语,只是见到温敏敏,心中有点余悸。 门外弟子到底比不上葛堂主亲自授业的徒弟。陆飞城、葛小刀、温敏敏三人几乎横扫比试场,很少有弟子能在他们手上过得了三招,很少但不等于没有。 温记恩和葛小刀过了十几招才败下阵来。惹得葛小刀背后嘀咕,说这小子每日在练武场旁看着,会不会是在偷师。 陆飞城听见了,冷笑一声道:“偷师又如何,你一个堂主亲传还怕个偷师的?” 葛小刀气得差点没直接上去和陆师兄干架,他咋了嘴道:“有本事拿个第一呀,上次不知是谁在小试中输得屁滚尿流,直嚷嚷说再也不会败给师妹了!” 陆飞城面色一沉,冷哼一声,不再理会葛小刀。 最后温敏敏对战陆飞城的时候,她明显感到陆师兄气势尤甚往常。虽是木刀,出手毫不手软,刀刀势猛,处处杀机,不给自己一丝机会,和与门外弟子对打时完全不一样,连一旁作裁判的叶涌都不由皱眉。 平日里见陆师弟谦和有礼,低调大气,怎的原来胜负心这般强! 在温敏敏终于逮住机会,一击打落陆飞城的木刀后,旁边葛小刀的欢呼声让原本求胜心切的陆飞城脸一下子胀得通红。 他按住被击红的手腕,低着头,半晌只站在那儿,任由葛侍刀宣布胜者为温敏敏。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接过温记恩替他捡回的木刀,抬起头,僵硬地对温师妹说了句:“你又赢了。”然后也不理会其他人,转身便离开了练武场。 “陆……”叶涌本想叫住他,却被葛侍刀按住了肩膀。 “哈,果然是输不起的!”葛小刀神气地好像自己拿了第一那般开心。他快步走到温敏敏身边,凑过去道,“恭喜师妹,斩获第一!你可以向最后一名提任何惩罚要求。对了,师父说要提前教你第四和第五式,学会了别忘了师兄我哦,我可是一直站在你这边的,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赢!” 温敏敏无奈摇了摇头。葛小刀这性子,估计陆飞城其后三个月会练得更猛,她到是无意和陆师兄为敌,但显然陆师兄已从一开始对她的毫不在意,转变为将她和葛小刀视为一伙——非战胜不可的一伙。 温敏敏对最后那名名武堂弟子的惩罚是,接下来三个月来练武场当陪练。 此言一出,当场所有弟子都惊呆了,这哪里是惩罚,明明就是比褒奖还难得的学习机会。这最后一名也实在是太走狗屎运了罢。 “希望下一次,你不会再是最后的那个。”温敏敏对自己的决定,如是解释。 这场比试,康二作为名暗堂弟子亦在围观之列。他越看温二小姐的身形和一些小动作,越觉得她和师妹相像,但这凌厉的刀法,这标准的招式,这面对强劲对手无惧无畏颇有大师姐架势的武风和气度,又让他迟疑。 师妹,应该不是这样的…… 那个练习偷懒,装哭扮戏,比试靠撒娇蒙混过关的师妹;那个心中只有大师兄,梦想是嫁人后相夫教子不用再练武了的师妹;那个他记忆深处的师妹,和这个练功刻苦,次次比试第一温二小姐又似乎全然不同。 康二不由地想,如果师妹从小是和温二小姐这般的脾性,会是怎样?她会不睬花言巧语的大师兄,和自己一起练刀吗? 联想到若是师妹真的陪自己练刀的模样,康二面上一阵潮红,所幸面非蛊的作用,他的脸上到没有明显的显现。 怎样的师妹都好,只要她能在自己身边就好。 +++++++++++++++++++++++++++++++++++++++++++++++++++++++++++++ 大试没过几日,严夫人带着温灵灵回了堡。 一起回来的曹远有了很明显的变化,他练武没有以前专心,总是心不在焉地发愣,不知在想些什么。有时还低着头,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有时傻笑,有时又很苦恼。 和他一起练习临风前七式的叶涌,自然能感觉到自家师弟在练武时的分心,按说第六式逆风而上,该是曹师弟的绝招,可在有一次两人练习比试中,曹远居然出刀偏了去,成了逆风而下,差点没让叶涌的刀真的砍中。 事后,叶涌问他是否有心事,或是可以和师父说说。温无畏虽事务繁忙,但每隔一阵子就会亲自检验曹远和叶涌的武功功课如何,并会视其进度,传授他们新的招式。 但照曹师弟这模样,很有可能就此卡在第七式,无法前进。练武最忌心不静。 曹远看着叶涌那张写满担心黝黑的脸,直摆了摆手,说是昨日没睡好,就没有细说。 然而,此次出堡,对于温大小姐温灵灵而言,却是次十分美妙的经历。她回来时身上的行头和出堡前已是完全不同,简直是改头换面,从发髻头饰到衣裙鞋子,不得不说人靠衣装,温大小姐这一身下来,将她原本的玲珑貌美显出了官家小姐才有的婀娜和贵气。 温灵灵回堡当日特地来到温敏敏房中,一直等到自家二妹夜里练完武回屋。当温灵灵将带回来的纷繁个样的手镯、耳环以及头花一一展示给温敏敏,并兴高采烈讲述每一件饰品的材质和贵重时,已有些犯困的温二小姐第一次见到自家大姐的眼睛里在发光。 “好可惜,你这次没能一起去见识一番。大概还要再等好几年,你才能看到侯——哈,还不能说,总之,是你这个小丫头所想不到的。”温灵灵故作神秘地得意一笑。 温敏敏此时练了一天的武,只想睡觉,于是她点了点,又装作自己是个五岁孩子般,用带着羡慕的口吻道:“大姐,你好厉害,知道的真多。” 温灵灵愈发开心,心底却暗道,就算再过几年,等温敏敏长大了,也绝不会带她一起去。 这丫头长得丑不说,还整日舞刀弄枪的,一点淑女的样子都没有,真要是和自己一起去了京城,那么富丽堂皇又讲规矩的地方,还不把温家的脸给丢尽才怪。 而且,对于温灵灵而言,娘亲此番只带了她一个,让她一个人优先知晓了家族的秘密,是对她的信任和宠爱,她才不愿把这份难得的独宠和平日里就颇受偏袒的二妹分享。 但她此时亦需要感受来自二妹的那份羡慕。这让她心身都觉得愉悦。 温灵灵看着妹妹犯困傻傻的样子,一边暗笑道——既然喜欢练武,就慢慢练你的武去罢,等到有一日看到大姐我也成了侯府夫人,你才会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