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六的晚上本来也因该有不逊于中秋的月色,可惜这一夜是个阴天。郭罡悄悄跨过围墙的废墟时,几次差点儿被砖头绊倒。他虽然带了一支蜡烛,但是为免烛光被刘家仆人发现,所以直往玉旒云买的宅院里走了好远,才敢打火折子,偏巧没拿稳掉在了地上,摸索间,猛看见一只暖黄色的灯笼晃到了自己的面前,且听人道:“你就是郭先生?”
他怔了怔,抬头一看,没的吓了一跳——这女子本来已其貌不扬,被灯笼的光由下往上一照,简直像个鬼。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来接他的是晋二娘。见他如此反应,冷笑了一声:“我还被你吓了个半死呢!别耽搁了,快跟我走。你们早些谈完,我也早些完事,可以回家去。”说着,就提着灯笼在前面带路。
郭罡一边跟上,一边想,我郭某人貌丑,一向不屑那些以貌取人者,却原来骨子里还是以貌取人的。实在可笑!
思念时,已经来到了一间书房之中,玉旒云正在欣赏房内的摆设,一听郭罡和晋二娘进来了,立即转身笑道:“这宅院可真是买的值得了,你们看这里几架书,简直什么都有,好多都还是新的呢。我想郭先生你是个爱读书的人,将来这宅院送给你,正好省得你去别处找书来。”
郭罡拱手为礼,笑笑,道:“那我就先谢谢了。不过如果书都是新的,也许原来的主人不是个读书的人,这些许是用来装门面的;那就不晓得有些什么书了——以前听人说,有个不识字的人怕别人说他不读书,于是买了好几箱书来摆设,结果客人来到一翻书架,竟连《春宫图》也有的。”
他本来随便说笑,但岂知晋二娘正是大字不识一箩筐,听到此话,便觉得是绕着弯儿在骂自己。即冷笑道:“《春宫图》怎么了?道学先生才成日当它是妖魔鬼怪。其实男人在家看春宫,总比到街上去调戏妇女好。再说,就算道学先生眼睛不看,难道心里就真的不想么?到头来还不都是一样的。”
郭罡哪晓得自己又什么地方得罪了人,暗想:这婆娘的嘴巴倒厉害,无谓跟她斗气。因转了话题:“王爷的本事果然不同寻常,说买宅子就买宅子,说在哪里买就在哪里买——我听说这是昨天下午才成交的,这便更让人惊奇了。”
玉旒云笑笑:“票业司追债,现在京城卖房子的可太多了,而且价钱大概也只有过去的一半。哎,晋二娘,似乎最近当铺的生意也好了很多,你家也可以开几间嘛。”
晋二娘道:“做生意虽然讲求眼光,讲求抓住机遇,但是也不是只靠投机取巧。我家老爷在世时就说要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做人做事。我鼎兴那么多银子都已经被借了出去,现在再开当铺,哪儿有那么多现银周转?”
玉旒云道:“现银嘛,那十二张印版还在我们手上,你想印多少就印多少,派人送去给你家梁新就好了。”说着,就向郭罡解释:“楚国的假官票就是由她家公子负责拿去换成白银的。”
郭罡单知道玉旒云采纳了自己的建议去偷取印版,并不知道现在已经进展到了这一步,看来晋二娘还在其中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难怪这婆娘这样厉害,他想。
晋二娘道:“十二套色耗工耗时,印好了再千里迢迢拿到楚国去换,花了大功夫也不知道究竟能换得多少——我家梁新上一封信里说,他现在还只是在贺城县里坐着,一分银子还没进账呢!幸亏现在王爷不要等那银子来赈灾——听说南方七郡的总督大人本领高,筹了二百五十万两银子,昨天运到了京城?”
这是玉旒云这一天来各种烦恼的导火索——她和赵王的争斗,在收买人心上,一轮票业官办的较量,没有立刻分出高下来;在武力比拼上,赵王显然在禁军中收买了人马,但是玉旒云打乱了值班顺序,又有重兵驻扎在东台大营,令前者不可轻举妄动,所以双方还依然处于对峙之中。这种情形下,实力的杠杆只要稍有一点倾斜,立刻就会造成局势大变——南方七郡突然运来二百五十万两银子无疑在赵王那一边加上了一枚可观的筹码。
这一个筹码,让她阵脚大乱。否则,也不会冒险劫狱把郭罡救出来。
“这么快就已经传到了你的耳朵里?”她皱着眉头。
晋二娘道:“已经全城都知道了。据说大部分都是当地官绅捐献的,这样的大善事自然传得快——吓,二百五十万两,一个月的功夫就筹出来,重铸成官宝,又运进了京,这位总督老爷的本领可不是一般的大,简直赛过活神仙了。”
玉旒云也很想知道这位黎右均总督究竟是怎样做到的——自己那个用假官票换银子的计策已经可以说是最便捷的无本生意,但是要换出二百五十万两银子谈何容易?恐怕光印那二百五十万两假官票就要印上一个月的。
然而现在不是好奇的时候,她有更为紧迫的危机需要解决。于是看了晋二娘一眼:“你替我在外面看着。我要和郭先生商量正事。”
晋二娘很识趣,知道玉旒云虽然在有些事上倚重自己,但是还有很多“会掉脑袋”的大事不让她参与。她也根本不想搅和在其中,便点点头,提着灯笼出门去。玉旒云这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始向郭罡细细讲述连月来朝中的种种事件。
她自己并没有发现,这次谈话和过去有很大的不同。
自富安城郭罡投效起,到今日已经有大半年的光景。开始的时候,玉旒云只一心想要收服这只“黄鼠狼”,所以有时威胁,有时讽刺,有时漠视,务求让郭罡明白她才是主子,而他是可有可无的。及至靖扬被淹,玉旒云经历了一生中几乎最孤立最痛苦的日子,她从心底里发誓,非手刃郭罡不能泄恨。而郭罡巧妙地在江阳城扭转局势,再一次向玉旒云献策,从开始的怀疑到后来的依赖,玉旒云越来越觉得郭罡是自己所无法控制的,然而郭罡的计谋正是自己所需要的。她开始渐渐把他当成自己的谋士及老师,但那个时候郭罡已经下狱。他们的几次会面都是短暂又紧张的。
这一夜,才是第一次,从容不迫又心平气和,在一间布置典雅的书房里,点了灯,焚了香,预备了茶点,对面而坐,像所有传奇和话本中的师生主仆一样,议论天下大事。
玉旒云没有注意到这些变化,主要是因为她有太多的问题、太多的想法,恨不得有什么办法能将脑袋打开来,将所有自己想问、想说的统统塞进郭罡的脑袋里去,然后再把郭罡的分析和应对填进自己头脑中。
郭罡却从一进门就感觉到了,从玉旒云看似毫不经意的那声“郭先生”开始——玉旒云极少这样称呼他,在靖杨之后,简直就没有这样叫过。他心中不禁一荡:人家都是主公对谋士有“知遇之恩”,我郭罡却刚好相反,到今日,总算“收服”了这个桀骜难缠的青年。
玉旒云的叙述,加上先前在刘子飞处听来的时政,很快,郭罡就了解了朝中的局势。
“我现在最头痛的就是不知如何才能将东台大营的军队留住。”玉旒云道,“眼见着悦敏这厮要去北方搬兵,一旦东台大营被调空,单靠不知信不信得过的禁军和九门的步军,我如何同他抗衡?”
郭罡拿手指轻轻在桌上敲着:“其实依我看王爷根本就不必为难。他让你把东台大营调去甘州挖河,你就把东台大营调出去,有何不可?”
“此话怎讲?”玉旒云皱眉不解。
郭罡道:“王爷试想,永泽公去了北方,可以秘密部署策划兵变,但是能秘密把兵调回京城么?显然不能。只要他一有动静,王爷肯定会知道,天下也都会知道,此后不管他成败与否,都是谋逆造反,史笔如刀,留下千古骂名。”他顿了顿,将桌上的茶壶调转了一个方向,道:“赵王这么多年苦心经营,无非是等一个‘堂堂正正’登上皇位的好时机,师出无名的事,他一定不会做。我看他们父子俩大概会在禁军中玩点儿什么花样,然后把这些推到王爷你这个领侍卫内大臣的身上。王爷位极人臣,近来又大刀阔斧,若他要诬蔑你造反,大概也会有不少人相信——此时你还把重兵都驻扎在京城附近,岂不更加惹人怀疑?到时候永泽公自然率领北方军队南下勤王。这不是名正言顺吗?”
玉旒云想了想:果然如此。“可是,如果把东台大营的军队调开,他还是一样会在禁军中搞点小动作,然后誓师勤王——那时我也一样应付不来。”
“是了。”郭罡道,“将军没有军队,那跟没爪没牙的老虎有什么分别?军队没了将军,也是一样什么事都办不成。所以,依我之见,王爷不仅应该立刻爽快地答应让东台大营去甘州兴修水利,还应该向皇上请缨,亲自前往。这样,一旦京城有所异动,王爷就可以回师‘勤王’了。”
这果然是个好主意!玉旒云想了想,又道:“我离开了京城,禁军势必要恢复以前的巡逻制度,这倒是很方便赵王搞他的阴谋诡计。然而,此举相当于拿皇上的安危来赌博,万一……”想起郭罡之前有几次暗示过要自己夺取天下,她又加上一句:“那些大逆不道之话,你可以不必说。”
郭罡不可捉摸地笑了笑:“我原也没打算要说。皇上的安危怎么会被拿来赌博呢?其实王爷和永泽公都离开了京城,又都手握军队,则他有的优势,你也都有——都脱离了亲身参与谋逆的嫌疑,都可以回师勤王,所以不也都可以来个‘贼喊捉贼’么?虽然话是难听些,但只要管用,理会什么手段呢?谁能够策动京城的叛乱,谁就掌握了这场内战的主动权。”
不错,如果要在禁军中制造一场混乱,自己还有这个本事,玉旒云想,如何假装挟持庆澜帝实则将其保护起来,又如何占据京师附近的有利地形阻击悦敏,这些都不是难事。只不过,只要变乱一起,很难说清楚谁是谁非——她可以将矛头直指赵王,而赵王也可以将谋逆的罪名加在她身上。本来赵王需要的也不是一场真正的京城兵变,只要出了乱子,悦敏就可以带兵南下勤王。玉旒云布置得再妥当,也无法避免战斗。郭罡已经用上了“内战”这个字眼,玉旒云深知这个后果的严重性——楚国的变法正如火如荼,樾国却闹起内乱,我消彼长,将来要将其消灭,岂不又困难了几分?
郭罡又岂会不知道她顾虑什么,端起杯子来喝茶,接着突然一甩手,将杯子砸碎在地。玉旒云一惊,还不及问他何意,郭罡已经站起了身,绕着碎瓷和茶渍走了三圈,口中啧啧不止,末了,道:“王爷,你看这瓷片的排列,岂不正是‘乾’卦?而这水渍也正是龙形,这些茶叶不正像是龙鳞吗?”
玉旒云莫名其妙,张了一眼:“哪里像了?”
郭罡道:“哎,王爷不常研究五行八卦占卜之术,所以很难一眼看出。我却酷爱此道,因此上立刻就能瞧出来——这乃是上天给王爷的提示,王爷才是天下之主啊!”
“胡说八道!”玉旒云一拍桌子,刚好也把自己的那杯茶震翻了,她因指着那污渍,道:“我看这像是乌龟。谁心怀不轨教唆别人谋逆造反,谁就是这个。”
郭罡不生气,反而笑道:“王爷聪明无比,你已经悟了。”
“悟了?”玉旒云愈加一头雾水,“现在不是学人家参禅的时候,随便砸个杯子就说些玄而又玄的东西。”
“正是!”郭罡道,“我泼一杯茶,就说是龙,说是天意,王爷也泼一杯茶,却说是乌龟——当然,王爷并没有说是天意,但是你一定要说,有何不可?古往今来,什么‘斩白蛇而起义’,什么在土地上画了一横,就预示将来要称王,这些不都是随便人说的?至于那鱼腹内剖出字条,河泥中挖出刻字的石人,这更是人做出来的。别人为了给自己造反找个理由,因而用了这些手段,王爷想要把造反载到别人的头上,为何不可用这些手段?”
“啊!”玉旒云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翼王之前给我夜光玉,原来也是这个意思!”
“哦?”郭罡还没听她说起。
玉旒云因将翼王送来所谓“稀世珍宝”的事说了:“什么天生有字,其实只是刻了字的石头,想让上面显出什么,就可以刻什么。翼王早就说他会想办法逼赵王动手,让我准备应付。我先看到那夜光玉上刻了‘石人’还不明白他的用意。如今看来,可不正是先生所想的计策?”
翼王还真不简单,郭罡摸了摸下巴:“如果在虎脊山皇陵发现这种夜光玉石人,这条‘天意’可真是厉害,将来一旦证实是人为,这罪名也就同样厉害。不晓得翼王会刻什么字?”
玉旒云摇摇头:“他并没有说……不过,我倒晓得两句话,如果刻上去,赵王就真是水洗不清了——肖家娘子树下走,斑鸠占了喜鹊窝。”
“肖”加“走”为“趙”,“树阴”为“樾”,“鹊巢鸠占”乃是造反。这两句诗编得实在巧妙。郭罡忍不住要一问其来历。
“这是程亦风的谋士公孙天成的手笔。”玉旒云道,“他曾经想通过不同的渠道把这两句打油诗传到我国来以制造混乱,但是并没有成功。他大概死也不会想到,这两句诗会帮我一个大忙——我就想个法子把它传给翼王。”
“公孙天成……”郭罡眯了眯笑眼睛,仿佛很想会一会这个对手。“公孙天成不知花了多少脑筋才想出如此绝妙的两句诗,王爷如果只传给翼王,岂不是埋没了这篇佳作?他既然这么想我国能全国传颂之,王爷何不成全他?倘若大街小巷人人都听说此歌谣,到时候翼王挖出石人,这才相得益彰嘛。况且,造反这种事,在太平盛世谁会喜欢?越多老百姓知道,就越多人会反对赵王——反对他,也就是支持王爷你了。”
“果然!”玉旒云喜道,“明日就来做这件事——我看不能从京城开始传,得找一个远一点的地方,这才不会打草惊蛇,也好让我有充足的时间准备剿灭反贼——就选南方七郡如何?”
“王爷果然考虑得周详,”郭罡点头笑道,“那边刚刚送了这么大一笔钱来,原本永泽公是想显示一下自己的面子有多大,这下可就成了招认自己的党羽有多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呢!”
“不错!”玉旒云道,“我何止要他砸自己的脚,我总要他把自己砸个头破血流!”
又和郭罡商议了许多细节,不觉已过了三更天。恐怕时间太久会生变故,玉旒云就和郭罡告别,让晋二娘送他到了院墙缺口处,自己远远观望,见一切妥当,才回府去。是夜,她将“肖家娘子树下走”那两句诗刻在翼王送给自己的夜光玉上,然后将两块玉重新装回锦盒中,并修书一封,云:“雕虫小技,贻笑大方!”次日一早送去翼王府,叫人退给翼王。
接着,她才到议政处来办公。
悦敏前日被耍了一通,估猜其中经过不管是通过潘硕还是通过晋二娘,都已经传到了玉旒云的耳朵里。玉旒云一定在暗地里得意地笑呢!他这样想着,脸色便阴沉沉的,心中发誓:决不再给这丫头耍弄自己的机会,一定要将她逼到死角!于是,玉旒云才一进门,他劈头就问:“怎样,内亲王昨天在家休息了半日,身子大好了吧?打算几时去东台大营传达前往甘州挖河的命令?”
玉旒云瞥了他一眼:“永泽公这话说的,好像我存心不想让部下去修水利似的。”
悦敏冷笑,眼神已经说出了心里话:难道不是么?
玉旒云也一笑,将一本折子递了过去,道:“不知永泽公请缨亲自北上劳军兼剿匪的折子写好了没有?我这一份是自请去甘州赈灾并挖河的,咱俩可以同时离京呢,也让礼部省一省送行的花费。”
悦敏没想到她会有此一举,愣了愣,将那折子接过来看看,果然满篇“河工水利天下大事”,匆匆扫到了结尾,也的确有自请率部前往甘州的文字。他一时捉摸不透玉旒云玩什么花样,就狐疑地看着对手。
“河工水利这是解决甘州和其他许多地方旱涝灾害的根本。” 玉旒云笑道,“永泽公和赵王爷筹集了这么大一笔银子,你们出钱,难道我还好意思不出力么?大家都是给皇上办事,谁也不能落后啊!”
“内亲王说的哪里话?”悦敏一边揣摩着她的用意,一边干笑,“这怎么是‘我们’出钱呢?分明是南方七郡的官员乡绅慷慨解囊。”
玉旒云道:“怎么说都好。我知道很多人觉得我玉某人只晓得打仗,不管老百姓的死活。这次总算为自己正一正名,呵呵。”
是为了这个?悦敏以为决不可能。
议政处里其他的王公贵族们只要见到这两个人不针锋相对就“阿弥陀佛”了,生怕他们就一个话题说得久了又要争执起来,累得大家不能准时下朝回家,于是都道:“算是一桩大事解决了,赶紧办其他的。”因催促着太监把前一日积压下的文件拿来。
无非是刑部的案子和票业司的杂事。这两样都是玉旒云管的多一些,众人都征询她的意见。悦敏正好可以坐在那里想着她骤出怪招的真实意图。他瞪着折子上庆澜帝的朱批,耳中模糊地听到众人的议论,脑子里千头万绪,忽而又想到身在冷宫的博西勒,能否救出爱人,也在此一举了。
猛地,不知谁说了一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悦敏心中一震,又听一人道:“内亲王带兵打仗所向披靡,这次率领部下去开河抗旱,也一定是战天斗地无往而不胜啊!”他便醒悟了过来:啊呀,她可不就是专门带着兵队想埋伏我的么!立刻,就把玉旒云前往甘州的意图想了个透透彻彻。
他不禁“倏”地一下站了起来:这狡猾的丫头!怎么可以让她得逞?
旁人不明就里,纷纷问道:“永泽公,何事?”
“啊……我突然想起……”悦敏心思转得飞快,“甘州赈灾虽然是大事,但是内亲王主管票业司,现在正是票业司起步之时,少了她怎么能行?”
众议政王们听了这话,的确大有道理——玉旒云要是走了,他们哪里懂得官办票业之事?就是把脑袋想破了,也做不成。但还不及赞同,那边玉旒云已经一拍桌子,道:“永泽公,你是什么意思?前天你说我不肯去挖河赈灾,今天又要我留在京城,难道我非得□□你才满意么?”
“内亲王怎么发这么大火?”见她动怒,悦敏愈加肯定自己猜中了她的计划,暗笑着,道,“我从始至终没有说过要内亲王你亲自去甘州——赈灾和挖渠要紧的是人手、银两和粮食,至于统领全局,派一个户部官员再加一个工部官员就足够了。我以为,内亲王毕竟还是坐镇京城打点票业司比较好。这都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嘛。”
玉旒云本来指望一招将悦敏将死,怎料他绝处逢生,反将自己一军,一时乱了方寸,也不顾深思熟虑,就设法反击道:“皇上让永泽公和我共同处理票业司之事,永泽公又为何一定要亲自去北方劳军?”
此话未免有些抬杠的意味。众议政王无不心中大叫糟糕。廉郡王向来站在悦敏这边,见状冷笑道:“内亲王这话说得大大的没有道理。永泽公一向就是负责北方防务的,他去北方看望自己的部下,有什么不妥?内亲王好像特别喜欢心血来潮不务正业——追亏空办票业司,这都是你提出来的,搞得一塌糊涂反而要靠永泽公替你筹银子,然后中途你又想甩手不管这烂摊子,跑去甘州挖河。是不是挖河挖了一半,你又要出新花样?”
玉旒云被他气得差点儿跳了起来,深悔自己行事之前没有计划周详——合该先去求见庆澜帝,请他准了自己的折子并发下圣旨,这才铁板钉钉让悦敏无机可乘!
然而世上却没有后悔药可吃,当务之急是想出应对之法!她强迫自己冷静。只是,越是勉强,越是思绪混乱,越是深呼吸,心跳就越是急。好像浑身的血液一刹那冲向头部,感觉耳朵“嗡”地一下,眼前便是一黑。跟着听到茶杯打碎的声音,然后感到手心剧痛,一时清醒了些,才发觉自己摔倒了,手掌揿在碎瓷上鲜血直流。
整个议政处的人包括悦敏在内都呆住了。有些人只道玉旒云昨天当真是在家养病,对于病人大家都有恻隐之心,于是把什么恩怨都抛开了,有的上来搀扶,有的嚷嚷着叫传太医。还有一些人,比如廉郡王,心里就犯嘀咕:莫非是脱身的苦肉计?
玉旒云自己也被震惊攫住,有好一会儿都不知道身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任人摆布地坐下了,呼吸稍稍平稳,就看到周围的人稀里哗啦全跪了下去,她才发现是庆澜帝进来了。
她也赶紧倒身欲拜,庆澜帝三两步上前扶住了:“爱卿坐着吧,朕本来想来看看你们议甘州赈灾的事,还没到门口就听说你病了,赶紧来看看。爱卿是国之柱石,千万要爱惜自己才是。”
玉旒云想按礼节感谢皇上关心,可是胸口好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似的,没有说话的力气。悦敏看在眼里,想起探子告诉过他,玉旒云东征途中大病一场几乎不治,看现在她的脸色,并不像是装病。他心中不禁狂喜:莫非是老天要帮他除掉这障碍么?就乘机道:“内亲王想是近来操劳过度所以才会身体不支。谁也不是铁打的——内亲王,甘州赈灾与河工,你说什么也不能亲自去了。养病要紧。”
“去甘州赈灾?”庆澜帝惊道,“这点事情还用得着玉爱卿你出马?又不是楚国人打来了,算得什么!永泽公说得没错,爱卿要保重身体,朕可离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