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石梦泉所担心的,“好的不灵,坏的灵”。本来他和玉旒云在戚县分别之后一直平安无事,他还以为这次愉郡主不会再来捣乱了,谁知到了贺城县才发现这小姑娘已经先一步来到——看来是庆澜帝派他南下的消息一发出,这小姑娘就起程了,真是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他给玉旒云的书信中忍不住诉苦道:莫非赵王一家忙大事忙得太起劲,连女儿出走也没有发现吗? 玉旒云见信不禁冷笑:悦敏知道妹妹是个草包,通过她探听消息大概是不可能的,估计是特意要愉郡主去帮点儿倒忙!便回信给石梦泉:“既然她这么想做你们石家的媳妇,就让你母亲和姑姑天天督促她给你父亲诵经上香吧!” 究竟石梦泉是怎么处理的,到了中秋的时候玉旒云还没有收到信。光是票业司和皇城防卫,就已经够她忙得了,还要时时提防赵王来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她命驻扎在东台大营的慕容齐等借“协助顺天府剿灭土匪”为名,轮流在京师附近巡逻并进行剿匪演习,实际是查探赵王是否暗中调人来京。不过一直到中秋为止,一切显得风平浪静。 悦敏似乎真的在积极处理亏空与借贷的问题。票业律草案出台,首先就是提出了关于依然拖欠户部银两的官员的处理问题,规定如无特殊情况,欠款按每一百两每月利三两追讨,如果官员不来和票业司协定还款日期,则一律按照三年本利还清;其三年中,若该官员不主动来缴纳欠款,则户部将从其俸禄中扣除;三年不清者,抄家查办。此律施行之后,许多官员纷纷主动上门把力所能及的那部分还掉,甚至大出玉旒云意料,连廉郡王等皇亲贵族也都还了钱。不久,因为票业律颁布传邮天下,地方上也开始交还亏空,形势一片大好,眼见着甘州赈灾的银两就可以凑齐。玉旒云早将之前追回的二十万两发出来,令采购粮食、衣服、药物运往甘州。后面的这二十万两乃是为了安置流民——每次有天灾人祸便会有许多百姓逃难出来不再回归,而别的州县又容纳不下这么多人口,少不得需要朝廷出钱奖励垦荒,让出逃的难民去北方开拓新的土地。如今对待甘州难民,玉旒云也没有打算改变老政策。只是,在中秋那一天,突然有消息传来:在北疆无主之地拓荒的百姓被蛮族人无理指责侵犯其领地,因而遭到了血腥屠杀,死亡约有五千人。 适逢朝会,玉旒云一听到这个消息,心中立刻一闪:什么地方都不出事,偏偏就是北疆,莫非赵王是要借平定战乱为名,乘机举兵叛变? 思念转动的时候,果然那边刘子飞就出来提议让赵王父子挂帅出征,说什么蛮族非他二人不能震慑。玉旒云怎能容许这样大危机出现,立刻反对,说,阻止蛮族犯境并保护边疆百姓是北疆镇守抚远将军陈源的指责所在,应该责令他立刻消灭敌人,无谓让赵王奔波。刘子飞却自有他的道理:蛮族能够屠杀五千樾国平民,可见陈源玩忽职守——说不准他根本就通敌叛国,如何还能委以重任?历来北疆只有在赵王亲自镇守时才能保寸土不失,现在蛮族卷土重来,理应由赵王出马。 刘子飞在朝堂上辩论很少有理有力,像这样两者兼而有之的,肯定和上次反对养老税一样是出自赵王父子的授意。玉旒云更加不能让奸计得逞,竭力反对。在议政处磨练了一段时间,她和大臣论战的本事明显有了进步,很快就把刘子飞准备好的词儿全都驳倒了。然而,廉郡王等因亏空事件而恨透了玉旒云的亲贵大臣全一条声地支持刘子飞。他们有的深谙抗辩之道,有的擅长撒泼耍赖,搞得玉旒云头晕脑胀肝火上升。好在她也有一批来自户部和兵部的支持者,都认为比起劳师动众让赵王前往北疆,还是责令陈源迅速退敌比较节省,毕竟,灾后安置的银子还没凑齐呢,哪里开销得出军费来? 双方你来我往,舌战不止,一直吵到那日快散朝也没结果,最后终于庆澜帝忍不住在龙椅上拍案道:“诸位爱卿,朕的头都快被你们吵裂了!现在朕不想听你们几十个人一起说道理——三皇叔、永泽公、玉爱卿你们跟朕到御书房,人少些话也没那么杂,这事今天一定要定下来。”接着便逃也似的下朝去了。 他前脚去,所传召的三个人后脚就跟。毕竟玉旒云一个人行动方便,走得快些,又是领侍卫内大臣,出入各门少人盘查,便先一步到了御书房。那时庆澜帝椅子还没坐热,茶也还没喝进嘴里,听见报“内亲王到”,只好端着茶杯叫“宣”。见玉旒云跨进门来弯腰欲行礼,他忙叫住:“免了那些规矩吧。玉爱卿,你倒是明白地跟朕说一句——趁着皇叔还没到——让他去北疆带兵有什么害处?他不在眼前,朕就没那么慌啊!顶好连永泽公也一起支走,朕就睡几晚安稳觉。” “万岁,这可使不得!”玉旒云道,“蛇虫鼠蚁的确应该远远地驱逐以图清净,但是豺狼猛兽非得牢牢地绑在身边才能保证它们不玩样。”当下就把赵王北方平乱可能的阴谋和庆澜帝说了一回,吓得这位天子脸色发青,连连道:“啊呀,不是爱卿缜密,朕就着了他们的道儿!还好,还好——不知玉爱卿有什么办法阻止他们?” “能有什么办法?”玉旒云道,“朝会上大臣们再怎么争执,最后也要皇上决断。只要一会儿他们来了,你态度坚决,要求陈源先行退敌,如果陈源不敌再作他想,谅赵王爷和永泽公也不敢硬争。真要出了什么状况,里里外外的侍卫不都保护着皇上么?” “是,是,是。”庆澜帝连连点头,“幸亏爱卿你先他们一步到来,要不然朕可真是稀里糊涂被他们算计了。” 两人说了一阵子话,估计赵王父子怎么也该赶到了,可是门口依然不见通传,心下不由都奇怪。又等了约莫一顿饭的工夫,这才听到太监报“赵王爷、永泽公求见”。却不知耽搁了这么久又搞什么阴谋诡计?玉旒云当即亲自上前开门相迎,实际是给守护在门外的侍卫使了个眼色,叫他们小心护卫。 赵王和悦敏进得殿来,都依礼跪拜。玉旒云瞥了他们一眼,只见满头大汗,好像还真是跑到御书房来的。暗想:这可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分明是不想人知道你们路上做了别的勾当,看我拆穿你们! 岂料,她还没发问,赵王倒先开口了:“老臣惶恐,万岁急诏,臣父子二人却来迟了,请万岁降罪。” “皇叔说哪里话。”庆澜帝道,“必定是路上遇到急事有所耽误,现在既然来了,也还是一样。快快把北方用兵之事说定。” “正是,”玉旒云也插话,“王爷和永泽公是刘将军推举的带兵之人,也算是争论的正主儿,不过方才朝堂上倒没听到您二位发表高见——是才又是什么大事把你们缠住了,不能赶来见皇上?” “如今还能有什么别的大事?”悦敏道,“一是清亏空,二是赈旱灾,三是平北患。内亲王你不是交代我追缴亏空么?方才是有银两运到了,所以……” “那事情也总有个轻重缓急。”玉旒云咄咄逼人地打断,“银两迟一刻收又不会不见,但是北方的蛮族一刻不解决,就会有更多百姓受害。” “这个何须内亲王来教训?”悦敏道,“老百姓的性命自然是比什么都紧要。我也正是……” “好啦,不要吵啦!”庆澜帝道,“从朝会上朕就听大家吵到现在。这些没用的话不必说了——皇叔,永泽公,你们两个先来说,北方抗击蛮族的事,朕就交给陈源负责,如何?叫他立下军令状,打不退蛮族,朕要他的脑袋,行不行?他是你们提拔的,总不至于你们也不信他吧?还用得着你们亲自上前线去吗?” “万岁,”赵王上前道,“如果万岁觉得臣父子二人非上前线不可,我二人自然万死不辞。不过,臣以为陈源机智勇猛,堪当大任,一定可以击溃敌人。” 他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玉旒云和庆澜帝都不免有些吃惊。庆澜帝呆了片刻,才道:“皇叔的意思是……你……你不想亲自到北方去?” 赵王垂着头,玉旒云一点儿也看不见他的表情。“臣老迈,早就想在家中享享清福了。”他道,“臣又只有敏儿这一个儿子,若非迫不得已,怎么想让他去冒险?” “哎呀,这还不好办……”庆澜帝差点儿开心得笑了起来,赶忙忍住了,又问:“那方才在朝堂上你怎么不说?朕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体谅你父子二人为朝廷出生入死多年,你们有请求,朕一定答应——刘子飞那么热心,其实派他去也是一样的。” “蒙万岁关心,臣感激涕零。”悦敏道,“方才在朝堂上臣父王和臣不敢表态,实是有下情未禀。” “是什么事?”庆澜帝问,“说来朕听。现在这里都是自家亲戚,没什么说不得的。” “是。”悦敏毕竟不及父亲老辣,忍不住迅速地瞥了玉旒云一眼,让玉旒云立刻嗅到了阴谋的味道。“其实陈源在北方有此疏忽,事出有因。”悦敏道,“因为……因为户部亏空,而之前内亲王东征又花费太大,北方的士兵已经有两个月没有拿到军饷了。西京八月秋风送爽,北地八月却已经需要穿棉衣。可兵部说银两紧张,今年的冬衣冬被也都没有置办。士兵们又冷又饿,病着甚众,怎么能够好好守卫?就算是没病的难免闹起情绪来。陈源是新提升上来的将军,遇到如此情况,有些压不住也是正常。” 战报才传来,你们就连哭穷喊病的情况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玉旒云想,这还不是编的?且看你们还有什么后话。于是她冷冷地看着,也不插话。 悦敏接着道:“臣方才在朝会上一直不敢表态,就是因为早先接到过陈源的信,知道他的种种难处,猜测此次的失利必然是由此而致。臣心中矛盾。一方面,也许臣和臣的父王跟这些士兵多年相处,能够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重振士气。而另一方面,正像内亲王所虑,毕竟臣家父子二人从西京北上,既耗时,又费钱,决不是最好的办法,所以臣也不敢请缨。” “那你现在有办法了?”庆澜帝问。 悦敏一顿首:“托皇上的洪福。是才南方七郡总督黎右均派人押送的银两已经抵达户部银库。这笔银子除了有南方七郡追讨回来的亏空,还有当地商家按照新的票业律借给朝廷的银子,另有一批绅士捐款赈济甘州。有了这笔银子,北境兵士的军饷和冬衣就有了着落。相信这个消息传了过去,他们一定精神振奋,奋勇杀敌,区区蛮族流寇,何足为惧?” 搞什么鬼?玉旒云简直被悦敏弄糊涂了。 而悦敏还继续说下去:“况且,臣以为,发逃难之流民开拓荒地固然是好事,然而开拓了北方却荒废了原来的土地和没开垦新地有什么分别?况且,蛮族一日不彻底铲除,北境一日就不能彻底太平,百姓在边境活动毕竟没有安全保障。” “说的也是。”庆澜帝道,“永泽公有何高见?” “臣以为,百姓之所以愿意北上拓荒,原因无非两个。”悦敏道,“一,朝廷奖励垦荒;二,他们原本的居所十年九灾。不过其实,世上真正十年九灾的土地并不多,如果治理得当,一样可以成为鱼米之乡。反之,如果像甘州这样,每次旱灾过后就听之任之,迟早会变成沙漠的。” 玉旒云眯起了眼睛:这全然是顾长风的调调儿啊!鬼才相信悦敏关心百姓疾苦!她当下笑了笑,问道:“永泽公说的大有道理。不知永泽公打算怎么治理甘州,使之不致成为不毛之地?” 悦敏道:“只是有个设想,说出来给皇上和内亲王听听,集思广益嘛——甘州过去也算是丰饶之地,这几年常有旱情,都是因为境内的漓水断流魏湖干涸所致。而这又是因为当年□□皇帝攻打在大青河上筑起一道水坝,使冀州段河水逆流,河畔的叠翠山山体下滑,大青河改道——这造成了冀州和魏州年年洪水泛滥,而甘州漓水的水量就越来越小,终于断流。如果能够重新修挖漓水河道,让魏湖蓄水,则不仅可以解决甘州旱灾的问题,连翼州、魏州的洪灾也可以一劳永逸地治好,岂不是两全其美么?” “可不是!”庆澜帝脱口赞同,又看看玉旒云是何反应。 玉旒云越听越觉得奇怪,盯着悦敏:“永泽公,着么大一项工程,怎么一时半会儿就计划出来了?” 悦敏微微一笑:“其实也不是临时计划的。早在甘州灾情第一次报上朝廷时,我就已经有了这个设想——就像内亲王的票业司也不是一夜之间想出来的嘛。我之前不敢提出这建议,是怕花费太大——不过仔细算算,花费说大也不大。我看不用征调民夫了,就让逃难的百姓回乡参与,像奖励垦荒一样奖励他们,还怕他们不肯吗?谁想背井离乡呢?如果人力不够,内亲王东征带回来的兵不是也正要回驻地么?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反正现在他们的驻地也没什么紧要之事,回乡也不见得能帮上他们家里什么大忙,倒不如调他们去兴修水利。只要办好了这件事,先前拖欠他们的劳军银子就发给他们。他们也必定欢喜。” 原来是打我那些兵的主意!玉旒云终于明白这对狡猾的父子绕了个大弯是打算干什么了。她冷笑道:“这花费也叫‘说大不大’?永泽公怎么这么阔气起来?南方七郡究竟运来多大一笔银子,你又发军饷又修水利还连那二百万的劳军银子都能发得出?” “不多不少,”悦敏道,“南方七郡刚才押送来了二百五十万两银子。” “什么?”玉旒云差点儿没惊得跳了起来——南方七郡再怎么是天下粮仓,也变不出二百五十万两银子来啊!疑心悦敏也玩那假官票的把戏,她赶紧问道:“是现银,还是银票?” “自然是现银。”悦敏已经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得意,“否则怎么会运到户部银库呢?” 庆澜帝也觉得这“二百五十万两”的数目太过巨大,声音都有些发抖了:“这……其中多少是亏空的……多少是借的,又多少是捐的?” 悦敏道:“方才户部才有人来把消息报告给臣知道,臣因为急着和父王一同来见万岁,并来不及去户部看黎右均的信函。不过黎右均一向公正廉洁,亏空并不多,而南方富庶之地,商贾众多,大家诚心报国,应该是以捐献居多吧。如果万岁想知道确数,臣这就去看看。” “也好。”庆澜帝一边说,一边看看玉旒云。 “臣奉旨总领票业司事务,”玉旒云道,“请万岁派臣与永泽公同去。” “准奏。”庆澜帝似乎也急着想知道这一大笔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就挥挥手。 “万岁!”赵王却踏前一步,“那北境抗击蛮族的事如何决断?” “这……”庆澜帝摸了摸脑袋,“先去看户部那边的银子,反正也花不了多少功夫。如果真是有二百五十万两,就……”当然就只好按照悦敏建议的办了。 玉旒云跟着悦敏赶到户部。其实在路上她就已经猜到数字必然不假,否则悦敏也不敢睁着眼睛说瞎话。到了银库一看,还是免不了吃了一惊,新铸造的官宝整整齐齐,库工正一箱一箱地扛进库去。黎右均送呈户部的书信上说,二百五十万两中只有十万两是官员的亏空,另有十万两是他们新近增收的“脂粉税”,专门向嫖客和老鸨下手,一方面可以筹集资金,另一方面又能够端正风气,乃一举两得之策;余下二百三十万两中五十万两是当地商家们免息借给票业司的,而其余一百八十万两都是当时绅士商贾自愿捐献的。他提到悦敏曾经早先曾经写信到南方,号召富庶之地的民众踊跃捐款赈济甘州,南方七郡之人为悦敏信中之言所感,才能筹出如此惊人之数目——这一细节倒和悦敏称兴修水利早有计划想符,但是也很明显地告诉玉旒云,这个黎右均正是赵王一派。 “银子王爷看到了。”悦敏道,“莫非你要亲自数一回才安心?” 玉旒云被他这态度激得直冒火:早先自己用养老税骗得他们不得不赞同官办票业,如今他们竟然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用这蛮族入侵之事蒙得自己要调军队去甘州挖河!可恶!实在是可恶! “王爷,兵贵神速。”悦敏还嫌她气得不够,火上浇油,道:“军饷、冬衣就算一时不能发下,这个好消息总要立刻传给将士们知道,也好让他们奋勇抗战。王爷以为派谁去传信比较好呢?”并不要玉旒云回答,他自己又道:“那些兵都是我父王和我带出来的,对我们的话深信不疑,如果我亲自前去,他们肯定士气大振。” “你——”玉旒云瞪着他:这不等于是放他去搬兵了么? “奔波之事总不能让我父王出马吧?”悦敏道,“还是内亲王你不放心我们父子二人,想要亲自去?” 我亲自去了,京师防务怎么办?玉旒云才不上他的当。 悦敏道:“王爷放心。我轻车简从地前往,决不多花朝廷一文钱——虽然现在有二百五十万两银子,但我明白王爷想把钱用在刀刃上。” “轻车简从么?”玉旒云忽然有了对策,“不必了吧,我也不是一毛不拔。其实我看你那句兵贵神速说的一点儿也不错——不仅要迅速出兵,还应该速战速决。你北方的兵不是又冷又饿还病了不少么?不如叫我的骁骑营一营人跟你同去。他们行军速度和你轻车简从也差不多,再说,叫他们去挖河也太浪费了些,不如帮你打赢了蛮族再说后话。” “这怎么行?”悦敏知道玉旒云要骁骑营同去北方是为了监视自己。他也没这么容易着道儿,立刻就推辞:“为了区区几个蛮族流寇劳师动众,我大樾威名何存?再说,王爷的骁骑营未在北方打过仗,不熟悉那里的环境,也不晓得蛮族的优势与弱点,山长水远地跑去,实在不划算。” “咦,要是只会打交过手的敌人,那还有什么用?”玉旒云道,“永泽公莫不是讥讽本王不会带兵?” “岂敢!”悦敏道,“王爷带兵的本事在朝中属一属二,只是……”他笑了笑,压低了声音,低得只有他和玉旒云两个人才能听见:“只是你不识时务,更不自量力。你以为你能算计得过我么?你试试把骁骑营北调的事提到朝会上来跟我吵,看看有多少人会支持你。” 玉旒云阵恨不得一拳打歪他的鼻子,不过在户部库房里厮打成何体统?何况,悦敏说的一点儿也不错——他早就算计得妥妥当当,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玉旒云哪里有反扑的余地? 总是棋差一着!她愤愤地一拳捶在案头的算盘上,一把镏金的铜算盘顷刻被击碎,算珠噼里啪啦滚落一地。悦敏看她越生气,心中就越得意,甚至还有一丝解恨:如果不是玉旒云,博西勒怎么会身陷冷宫呢?当下,他呵呵笑着招呼一边正在点算音量的库工:“你们还不快把算盘珠子给内亲王千岁拣起来?这每一粒珠子可都值二两银子呢!你们不知道内亲王如今替皇上当这个家,最注重节俭吗?” 库工们虽然从不敢介入朝中大臣的争斗,但是眼观耳听,也早就知道这两位钦差有过节:一个是皇上亲信,位高权重,另一个又是议政处无形的首脑,朝中交游广阔,堪比孟尝,无论哪一个都不是普通人得罪得起的。是以,他们看看玉旒云又看看悦敏,迟迟也不敢行动。 悦敏就亲自弯下腰来,拾起一粒算盘珠子:“好吧,他们不捡我来捡。内亲王的如意算盘可贵重着呢——王爷,你说是不是?” 玉旒云盯着那递到自己面前的算珠,刺眼的光芒映着悦敏那得意的笑容,她感觉自己的拳头越捏越紧,指甲都抠到了掌心里,微微的刺痛仿佛提醒她在盛怒中要保持冷静。 躲在路边的野狗,一旦现身,就再也无法藏匿。她想起郭罡讲的那个故事。至少这一次又让她看清了赵王的部署,总好过让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发难。只要没到最后关头,她总有机会想办法应付。 是的,一定有办法!她轻轻地咬了咬嘴唇,接着就露出了笑容,接过悦敏递来的算珠,道:“永泽公说得没错,这些都是值钱玩意儿,况且又是户部的公物,丢了可是罪过。没想到我最近练功有成,一不小心就把算盘打坏了——你们先把珠子收集起来,我去和你们管事的说一声,这算盘的修理费从我的俸禄里扣。” 听她这样说,库工们才纷纷趴到地上找算盘珠子。 悦敏见她没有发作,喜悦之心自然就打了个折扣。不过他也明白得很,现在胜负未分,玉旒云近来计谋大长,依然有可能扳回局面。 “怎么样,内亲王千岁?”他道,“去北方传讯和组织人到甘州修水利,这事是不是就按我方才说的定下来?” “好啊!”玉旒云冷冷地,但保持着微笑,“永泽公你既然计划得如此妥当,我还能说什么?我这就去东台大营跟慕容齐他们说说挖河的差使。具体的折子就麻烦你来写——皇上还等着你回报这二百五十万两银子的事,你快点把银子点算清楚,就好去交差了。” “不麻烦,不麻烦。”悦敏才不相信玉旒云会这么轻易就把军队派到甘州去,此去东台大营显然是找部下商议对策。好在那新任督尉屈恒是自己早就安插好了的,无论玉旒云玩什么花样,总会立刻报到他的耳朵里。立刻就把折子写了,他想,只要圣旨一下,玉旒云再玩花样就给她扣个兵变造反的罪名!当下,他吩咐库工们认真做事,不得有片刻耽搁,又做了个“请”的动作:“王爷慢走!” 玉旒云走出了户部银库,脸上的笑容僵着,心情差到极点。到底要怎样才能化解眼前的危机呢? 她一边想着,一变举步上轿,不留神竟绊了一下,幸亏旁边有人扶住:“王爷当心!” 听这声音,并不是她家的轿夫,扭头看看,原来是翼王府的一个太监,过去见过几次,并不熟悉,然而那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和翼王活像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她不禁厌恶万分:“做什么?” “奴才王贵给内亲王殿下请安了。”太监笑着打下千儿去,“我家王爷在虎脊山奉旨勘定万年吉地,不过一直都惦记着内亲王殿下您。他说过虎脊山北面黑凤岭产夜光玉,要挖几块好的回来送给内亲王。现在玉已经得着了,只是王爷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所以差人把玉快马送回京来——今儿一早才到的,所以奴才就赶忙给内亲王送来了——奴才从宫里一直追您追到这里哪!” 玉旒云搞不懂翼王为什么要做这些无聊的事,没好气道:“我忙得很,没空打赏你。你送到我府上再去账房领赏吧。” “这可不成!”王贵道,“我家王爷信里交代得清楚,这夜光玉一定要奴才亲手交到内亲王的手中。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宝贝呢——王爷说,这玉在暗处能够发光,更希奇的是,能显示出内亲王的名字来。内亲王请看——”王贵也不顾玉旒云不耐烦,就把捧着的盒子打开了,露出里面绿得发黑的一块石头来。他用袖子遮挡住阳光,只露一条缝,捧到玉旒云眼前硬要她看。 玉旒云虽然恼火,不过和翼王约定要唱这出戏,就一定得唱下去,只好从王贵的袖缝里张了张,见那黑绿色的夜光玉果然发出了青白的荧光,有几处光芒明显黯淡些,那图案正是自己的名字。 “怎样?”王贵道,“奴才没有胡说吧?我家王爷说了,这块是小的——大盒子里还有一块大的,更加希奇,不过要内亲王自个儿慢慢看了。” “好吧。”玉旒云唯恐不收下这礼物还要被王贵继续纠缠下去,耽误自己找慕容齐等商量正事,只得接过大小两只盒子,道:“你自己去我府里领赏吧。”边说边上了轿,吩咐回府,预备换了快马驰到东台大营去。 轿子晃晃悠悠地前进着,她就头昏脑胀地继续思考着对策。一条思路又一条思路,处处碰壁。如果能问一问郭罡就好了,她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这个丑陋谋士的面孔,所以看起来异常复杂的事,到了他那里都变得轻松——也许正是因为这黄鼠狼不择手段,所以才能时时冲破困境。 不过现在没有翼王做幌子,也不能再去“审问”反贼,进刑部大牢谈何容易?就算能侥幸进去一次,赵王父子一定早就派人暗中监视自己,消息迟早还会走漏。如果能有什么法子,一劳永逸地将这黄鼠狼养在自己身边就好了。 她正想着的时候,轿子忽然停住了。 “什么事?”她让轿夫去问个究竟。 “是九门提督衙门和顺天府在办差。”轿夫不久就来回答。 “那就退回去,从别的路走。”她命令。 “退不回去了。”轿夫道,“后面有好些推车卖菜的,小的们这就去赶走他们,王爷稍待。” 玉旒云无法,只好坐在轿中枯等。外面不耐烦的人群嘈杂万分,让她本来就纷乱的思绪更加绞成乱麻,简直不知道要从何想起。她不由得心情更糟,拿了翼王送的礼物来出气,将两个盒子一起打翻,夜光玉便滚落了出来。 因为轿子放下了帘儿,内中光线十分昏暗。夜光玉的荧光和上面的图案都清晰可见。小的那块仍旧是那“玉旒云”三个字,而大的一块则好像小楷刻成的石碑似的,有一长篇。玉旒云“咦”了一声,捡起来看个究竟。 “内亲王安好?”那玉上刻着,“常言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长久不见内亲王你,岂非隔了数世之久?相思之苦,内亲王一定明白。” “这无聊的人!”玉旒云不禁脱口骂道——什么稀奇宝玉天然有字,无非是他用了手段在上面雕出花纹罢了!自己在京中焦头烂额,这家伙却还弄些风花雪月的恶心话来气人!她真想把这夜光玉丢出去摔个粉碎。 不过再看一眼,那荧光中的下一句话却和前文完全连不上,乃是“石人”两个字,还是篆书的,完全不知是何意思。玉旒云皱了皱眉头,再看下去,只见翼王刻道:“内亲王准备好猎狐狸了吗?”她心中不禁一凛,想起翼王临走说过要设计逼赵王提前造反,叫自己在京中准备镇压,莫非翼王已经想出了法子? 那么现在悦敏去北方调兵,岂不正好配合了翼王的圈套?若然如此,则自己更加不能让东台大营的军队离开西京一步!要想尽办法拖延时间…… 才想着这“拖”字诀要怎生施展,忽听得外面“嗡嗡”的扰攘之声变成了惊呼尖叫,接着就听到有人断喝道:“奸贼,你们跑不掉了,快快束手就擒!”玉旒云一怔,撩开帘子一望,就见就三个男子正起起落落地踩着人群朝自己这边奔了过来,而后面穷追不舍的看服色正是九门提督府的步军兵士。 原来是九门提督府在办案抓人!玉旒云不多想,在座位上一拍,便扑出了轿门,堪堪挡在那当先男子的来路上。此人显然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愕了愕,已经被玉旒云飞起一脚踢翻在地。后面的两人见同伴遭人暗算,怒不可遏,一个挥舞着分水峨嵋刺,另一个挺着精钢长剑,一齐向玉旒云杀了过来。而那摔倒在地的男子也噼里啪啦将周围的百姓推开,纵起身来和玉旒云撕打。 玉旒云本是到宫中面圣故而没有带兵器,遇到三个人恶狠狠地和自己拼命,自然要小心应付。她先看准了长剑的来路,偏身闪过,同时觑了个刁钻的角度一把搭上那人的手腕,趁他收招不及时,轻轻一带,就接着他的余力把峨嵋刺荡开了。然而最先被她踢了一脚的人又杀到了近前——方才交手只是一瞬,她并没有看清此人的面目,这时离得很近了,忽然觉得有些面熟。 这个男子也是一愣:“你是……” 听他操着楚国南省方言,玉旒云一下想了起来——这不就是当日在神农山庄有过一面之缘的端木槿的师兄么?叫什么来着?一时倒记不起,化解了两招去,掂量出三人中以他武功最差,决定先从他突破。 这时九门提督府的兵士也追到了跟前,领头的见玉旒云被三人围攻,即将自己的腰刀掷了过去:“内亲王接住!”同时命令手下:“快快将逆贼拿下,别伤了内亲王!” “啊,内亲王!你是玉旒云!”这神农山庄的弟子终于也认出了敌人。另两个同伙一听,立即显出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表情:“好,原来是这狗贼!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拿住她交换咱们的弟兄!”说着进招速度大大加快。而神农山庄的弟子趁着玉旒云挥刀应付他人,喘了口气,也再次攻上:“你当日在神农山庄愚弄诸位武林同道,还教唆我师妹离家出走。我师妹现在何处?你快老实交代,否则取你狗命!” 他只顾着自己激动,根本没留心背后露出恁大空门,步军兵士看准机会“呼”地一刀就划带一道一尺多长的血口子。惨呼一声,他摔倒在地,立刻被好几把刀架住了脖子。 “游老弟!”使峨嵋刺的赶忙前来相救,不意玉旒云劈手一刀挡他的来路。他正怒火冲天地还击,那边三个步军兵士就一齐向他扑了上来。饶他是个会家子,但以一敌众,且步军兵士护卫京畿训练有素,没多时他也就受了好几处伤。而此时步军援兵也赶到了,顷刻又有十来人拨开人群杀到了他的跟前。很快他就败下阵来。 那使剑的也是一个下场,和玉旒云单打独斗了没多久便遭到了步军援兵的围攻,身上数处受伤,终于被擒。 到他们三个都被制住,玉旒云才把刀递还给先前的步军头领:“我道是谁要九门提督衙门这么大动干戈,原来是楚国武林的几位英雄啊!你们很想抓我么?可惜本领还是差了一些。” “有本事单打独斗!”那使峨嵋刺的怒斥,“倚多为胜,算什么英雄好汉?” “我是英雄好汉么?”玉旒云冷笑,“我不是‘狗贼’么?” 她拍了拍手,又整了整衣服,好整以暇。这时旁边领头的步军兵士也简短地向她报告了事情的起因——原来这些人光天化日闯进刑部大牢企图营救之前从云来酒家百逮捕的那些奸细,不过正好撞上顺天府往刑部押送犯人,两个衙门的官兵凑在一处,使得这些人的奸计失败。顺天府还立刻请九门提督衙门相助缉拿犯人,这才有了方才的戒严。“多承王爷出手。”那领头的道,“卑职等这就回去向潘大人复命。” “不用谢我,举手之劳嘛。”玉旒云心中暗笑:岂不知你们才帮了我一个大忙?因冷笑着对那三个已经被五花大绑的人道:“你们虽然没有头脑,不过却很讲情义。你们很想去刑部大牢见你们的同伙么?本王这就成全你们!” “玉旒云!”神农山庄的弟子挣扎着骂道,“你这人面兽心的奸贼!我师妹呢?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你敢动她一根头发,我游德信变鬼也不放过你!” 哦,原来是叫游德信!玉旒云冷笑着:“你师妹端木槿千里迢迢来到我国是为寻找她的心上人,也就是当今太医院里的新贵林枢林大夫。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她追随我东征立下大功,我打算求皇上破格让她进太医院呢——这样的有功之人,我怎么会动她一根头发?” “胡说八道!”游德信大怒,“我师妹才不会助纣为虐,她……”才要继续骂下去,后颈上吃了一掌,立刻叫他头晕眼花只有咳嗽的力气。 “闭上你的臭嘴!”领头的步军骂道。又扭头向玉旒云躬身道:“王爷,您方才说要把他们押去刑部大牢?可是,还没有定罪量刑,是不是应该押顺天府?” “楚国的奸细,除了死罪还有什么其他的下场?”玉旒云道,“何必还要顺天府多花功夫。我要把他们和之前的那批奸细一同审问。” “是。”领头的步军虽然知道这于规矩不甚相符,但玉旒云说的话岂敢违抗? “啊,对了!”玉旒云想了想,又道:“叫你们潘大人也到刑部牢房来见我。” 潘硕到刑部大牢来见玉旒云。虽然地点是在拷问室,但是内中只有玉旒云一人,连半个楚国奸细也未看见。当房门在他身后关闭,他知道玉旒云交代他做的决不是寻常的任务。果然,命令是,把把新老楚国奸细统统放走。 玉旒云的用意并不难理解。庆澜元年时也是因为潘硕按指示放走了绑架翼王的奸细,才使楚国武林内部互相猜忌,鸡飞狗跳。不过这次他却有些为难:“过去奸细关在九门提督衙门,要卑职神不知鬼不觉地放人还很容易。可这次王爷一定要把犯人关在刑部,卑职恐怕……恐怕得事先和刑部的人打个招呼。这样……” “我几时说要‘神不知鬼不觉’了?”玉旒云道,“我要越多人知道越好。所以你今晚要挑身手最好的下属,到这里来劫狱。” “劫狱?”潘硕一愕,“和刑部的人交上了手,万一被发现就难交代了。” “所以叫你挑身手最靠得住的。”玉旒云道,“此外,除了关奸细的那几间囚室,你也随便劈开几扇别的门,放些其他的囚犯出来。越是混乱,越是不容易被人发觉。” “是。”潘硕虽然答应,但是心里疑问万千:“放人之后,王爷又打算如何?要不要下官跟踪他们看看还有无楚国刺客潜伏在京师附近?” “你只管替我放人就好了。”玉旒云道,“楚国武林的那些匹夫,能成什么气候?犯不着你多花力气去追查。” “下官知道。”潘硕想,玉旒云看来又是故技重施,想使离间之计。“那么,其他放出来的犯人怎样?” “刑部明天自然会张榜通缉。”玉旒云道,“要是请你们协助抓人,你们就照规矩办事,否则,你也不用理会了。只按我的吩咐办妥就好,其他的不用你多问。” “下官遵命。”潘硕一头雾水的答应,忍不住有些埋怨:如果是替石梦泉办差,一切总是交代得清楚明白,从来不会被蒙在鼓里。而玉旒云总好像从来不把下属当成自己人似的。不能与上司一道通观全局,其实会很难部署行动。不过,这些话又怎么敢和玉旒云说呢?他就只有退了出去,回衙门照吩咐挑选劫狱的人选,待二更鼓响就越墙进入了刑部大牢。 可巧刑部当值的几个狱卒都玩忽职守,正在喝酒划拳。潘硕等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几人打晕了,取了钥匙,打开了囚禁楚人的那几间囚室。早前从云来酒家抓来的一批人经过翼王几次“拷问”早就挫光了锐气,见人来“救”,竟一个个蠢若木鸡,要潘硕等连拖带拽才肯出囚室。而这天才入监的游德信等人则还满是匹夫之气,跃出门来就问:“英雄高姓大名?是何门派?”潘硕和手下的步军兵士没一个敢开声说话的,生怕露陷,只一个劲儿地打手势叫他们快走。而这三人全不知形势,还要拿拿架势——那原先使峨嵋刺的趁一个兵士不备就夺下了刀来,劈手砍向旁边一间的牢门:“樾国皇帝和玉旒云一样都是卑鄙无耻之徒,会被他们囚禁的必然都蒙受了不白之冤。就由我来替天行道!”原先使剑的那个见状也飞起一脚朝另一扇牢门上踢去:“不错,天下总还有公理。玉旒云这狗贼在我国屠杀妇孺,在自己家里也一定是陷害忠良之辈。诸位今日重获自由,不如同我等一起去到义军之中,讨伐这奸贼,如何?” 潘硕在黑面罩下又好气又好笑:这些楚国武林的乌合之众,和小丑有什么分别?罢了,罢了,反正玉旒云叫他制造些混乱,既然这些人愿意代劳,他倒乐意袖手。当下把监牢的钥匙也递给了游德信,好让他也参与到这闹剧中去。 然而游德信接了钥匙却并不行动,只是问道:“大侠,请问你知不知道端木槿姑娘被关在何处?” 潘硕早就听说了端木槿在东征途中的作为,晓得是玉旒云收在旗下之人,但是不能开口解释,只有不住地摇头。 游德信道:“我师妹被林枢这狼心狗肺的家伙蒙骗,想来也身陷囹圄。我一定要救她出来!”说着,径自向牢房另一端跑去,誓要搜寻端木槿。 潘硕不禁在心中大呼糟糕:狱卒换岗的时间就要到了,被游德信这样胡闹,岂不是非要和刑部的人正面交锋?他因而打手势叫步军兵士们赶紧把其他人赶出牢房,同时自己赶紧追了上去。 但不料才跑出几步,就听到后面“哐啷”一声响,接着便听人喊道:“哎呀,失火了!”待他回头看时,正见那自以为替天行道的楚国武夫一边“解放”囚犯,一边呼道:“我且一把火把这地方烧了!倒看看玉旒云将来还在哪里折磨我们的同胞!”众囚犯不知就里,有的得出牢笼欢呼雀跃,有的则身陷火海,鬼哭狼嚎。 混帐!潘硕咬牙低骂。顾不得游德信了,反身又朝大牢外走。“快!”他命令手下,“赶快把这群疯子赶出去!”真不知玉旒云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待他们撤到门口的时候,大火已经蔓延开了,刑部的兵丁也被惊动,纷纷赶来。看到火苗飞蹿,出了囚笼的犯人四散奔逃,兵丁们简直不知是先救火好,还是先抓人好,根本没心儿理会行迹可疑的潘硕等人,甚至只是喊人去报告要求增援就已经让当值的人手忙脚乱,连牢房里面是何情形都顾不上关心。 其实牢房里面更加混乱。游德信拎着一串钥匙四处奔走,嘴里不断喊着“师妹,你在哪里”,而监牢深处的囚犯们听到骚动,又看到火光,全都慌乱不已,许多人哭天抢地,又有有一些冲着游德信大叫:“大侠,快拿开门放我们出去!”而游德信只顾着走自己的,全不理会。 很快他就来到了牢房的最深处。此地别有洞天,并没有点灯,只有一扇天窗漏下月光来——这天正是中秋月圆之时,清辉泻下,地上犹如洒了银子,静谧美好,和嘈杂污浊的大牢仿佛两个世界。 看来关在此间的人物一定不同一般,游德信想,莫非师妹就被囚禁于此? 他且要上前,但是看到囚室前已经有一条人影,看打扮和方才“搭救”自己的那群黑衣人相同。原来也是自己人!他便欲举步。只是,听到囚室中男人声音道:“做什么?” 竟不是师妹?游德信好不失望。 接着又听外面的黑衣人回答:“是我。”说着取下了蒙面的黑巾。 这声音倒似在哪里听过,游德信想。 “我知道是你。”囚室里的男人道,“你在外面办的事我也大略都听到了,果真天赋超群,所以举一反三。”他的语气好像私塾先生嘉许蒙童,上句表扬,下句就转到批评上来:“我才计算着差不多是时候你要来找我了,但是万没有想到竟是用如此鲁莽的方法!” 黑衣人怔了怔,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离开了再说。”说着就取出匕首来,在锁在轻轻一削,立刻就打开了牢门。 然而囚室里的人却站着不动:“大人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大人?游德信皱着眉头:难道北义师还有侠士潜伏在樾国朝廷中?还做了高官? “我当然知道。”黑衣人道,“你不是说要追随一位明主做一番事业么?现在外面已经快要天翻地覆了,难道你要继续在牢房里清修?” “正是因为外面翻了天,我才能不能出去添乱。”牢中的男子道,“楚国反贼跑了,谁也不会怀疑,但是我要是从牢房里消失,那成什么事?再说我出去了,何处可以容身?大人的府上能确保没有对头的眼线么?就算府中没有,前门后门的门口也没有么?” 楚国的反贼?游德信一惊:这是什么意思?他还来不及细细推敲,忽听到黑衣人喝道:“谁?”接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已经刺到了他的胸口。剑光映照之下,他才看清了对方的脸:“玉旒云!你这——”那“狗贼”两个字不及出口,玉旒云已经挺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玉旒云命令囚笼中的郭罡,“我除了放走楚国奸细外,还放了其他许多犯人,这里又着了火,谁会知道你的去向?再说我自有地方让你安身——你不是想在这里被烧死吧?” 郭罡看看倒在血泊中的游德信,又看看玉旒云:旁人可能会说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然而他看来却是当机立断的将才。 “好,我说要追随明主,既然王爷不惜冒险相救,我又怎么能不领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