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梦泉恍恍惚惚来到宫中,一路上想着要加快步子,好阻止一个天大的错误,但同时又不停地放慢脚步,害怕知道一个不可改变的结果。如此,待他来到皇极殿时,圣旨已宣毕,酒宴也摆好。他穿过殿下一大群品级较低的官员,一直走到殿门口让太监通报并请罪。一时庆澜帝就宣他进去,说:“请什么罪?你和玉爱卿亲密无间犹如手足,她的喜事如果少了你,那还叫什么喜事?快快入座吧!” 皇极殿内的座次,一向是王侯公卿在上,一品和从一品官员在下。在这样正式的场合,石梦泉素不曾和玉旒云坐在一起。这天他抬眼看看,见玉旒云身边坐着满面笑容的翼王,一刹那,感觉这距离更加远了。而翼王还偏偏笑道:“石将军,你和玉大人亲如手足,那也就和小王仿佛兄弟——皇兄,让石将军坐在臣弟和玉大人这边,如何?” 庆澜帝笑笑:“好。要紧是大家高兴——”瞥了一眼面上全无喜色的玉旒云,他又加了一句:“要紧是玉爱卿高兴……呵呵。” “臣……”石梦泉原想推辞,可是太监们已经积极地张罗起座位来,他只得含混地谢了恩,走过去。落座之后不敢看自己上首的玉旒云,只扫了一眼对面——是赵王和悦敏父子两,都带着万分古怪的神气。他不禁愈加烦乱: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然而在整个酒宴的过程中,他没有开口询问的机会。说是公布喜讯,和京师内外的武官、兵部官员以及玉旒云的其他同僚共乐,但乐的似乎除了翼王之外,只有一些品级极低,全然不知朝中形势的小官,其他人都带着或拘谨或客套甚至不怀好意的假笑,所有低声的交谈都在揣测石梦泉心中想问的那个问题:玉旒云怎么会做这种决定? 终于撑过了食不知味的一个时辰,庆澜帝先退了席。众人恭送了他,也开始相互道别。石梦泉一直等到不相关的人全离开了,而翼王又“恰好”告了更衣,才终于低声对玉旒云道:“大人……”然而他只得机会说出这两个字,赵王和悦敏已经似笑非笑地走了过来:“恭喜,恭喜——玉大人既得佳婿又进官爵。嫁给王爷却不称王妃而是封为内亲王的,别说我大樾建国以来是头一桩,就算是开天辟地以来,玉大人也是第一人吧?” 玉旒云自顾自饮着残酒,并不搭理。石梦泉却是心中一闪:内亲王!莫非她真是为了得到这个爵位,为了进入议政处?可现在朝中的形势还没有那么急迫,要对付赵王总有别的方法,何必如此?他转头看着玉旒云。玉旒云只自斟自饮。 伺候的太监发觉气氛明显有些不对,避讳偷听主子们谈话,远远地躲到一边去了。 悦敏便阴阴地道:“以前我一直佩服大人是‘女中豪杰’,今日看来,大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其实和男人也没什么两样。” “永泽公的这句话应该是恭维我了?”玉旒云从上午就一直憋着的一口气,这时既然无闲人偷听,她终于找了个机会发泄:“究竟是恭维我还是骂我,今天我也不和你计较。不过请你不要忘记了,方才皇上已经有口谕,隔日就明发上谕。我成为内亲王之后爵位可比你高。请你跟我说话还是注意一下身份。” “你……”悦敏没想到她说出这么直接的话,被刺得一愣。 毕竟赵王老辣些,淡淡笑着:“年轻人,路是自己选的,是生是死也就都是自己选的。本王的年纪比你大,爵位比你高,总有资格教训你这句话吧?当然,我知道你不喜欢人家教训,那就听听你这个好朋友的建议——他向日是怎么待你的,你总知道。你如今却怎样待他?” 石梦泉“倏”地站了起来:“王爷——”他打断了赵王的话。虽然有些事他很想玉旒云能知道,但是又分明地感觉,一旦她知道,就都结束了。 “咦,皇叔,永泽公,你们还没走?正好,正好——”翼王转了进来,笑嘻嘻扰乱了那紧张的气氛,“外人都见完了,家里人还没招呼到呢。我们这就要到慈宁宫去。你们也一道来?” 赵王和悦敏互望了一眼:“那么晚了,不必了吧?宫门就要落钥了。” “晚么?”翼王顾作惊讶地看看众人,“大喜事,还不能例外的?刚才这样正经八百的哪儿能尽兴?非得自家人在一起,才能不醉无归嘛!”说着揽住玉旒云的肩膀,道:“玉大人,你说是不是?” 玉旒云恨不得把他的手剁下来,然而当着赵王的面又不可露出破绽,只有强压怒火,挤出一声:“是。” 赵王看得分明,露出一丝冷笑。悦敏则出言讽刺道:“看来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翼王爷和玉大人的关系当真一夜之间有突飞猛进的发展。不过,你怎么还是称她作‘大人’呢?应该把称呼改一改,才显得亲密嘛!” “这个……”翼王嘿嘿笑道,“我叫惯了,一时也改不过来。况且,玉大人和寻常女子怎么相同?她是天下间独一无二人物,在朝中,她是领侍卫内大臣,又将是内亲王,那是当之无愧的‘大人’。今后在王府之中,她更是我的‘老婆大人’。别人家里男主外女主内,我自认主什么都没有玉大人的本事大,所以将来我家里必然由老婆大人主外,管家主内,哈哈,我就逍遥自在,快活似神仙啦!” 这一席不三不四的话听得赵王父子直皱眉头。不过翼王的荒唐纨绔是出了名的,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如今的情势,玉旒云明显是争取不过来的了,石梦泉虽然未知,但希望也不大。他们还有很多正经事需要计划,无谓在这里浪费时间。于是赵王道:“你这话说得真是风趣,却也很有道理。本王家里也有‘老婆大人’,如果跟你‘不醉无归’,回去可没法交代。你还是不要害我了吧!” “啊?”翼王搔了搔脑袋,“那么永泽公家里可没有‘老婆大人’呢——” “母亲大人却是有的。”悦敏也推辞。 “那好。”翼王作出仿佛有些扫兴的样子,跟赵王父子拱手道别,同时又来拉石梦泉,“石将军家里什么‘大人’也没有,一定要跟着来了。你和玉大人情同手足,岂不就是我的大舅爷么?非来不可!非来不可!” 石梦泉本来就想找机会向玉旒云问个明白,便点了点头:“遵命。” 不时,三人一同来到了慈宁宫。皇太后正在正殿中坐着,而庆澜帝和玉朝雾皇后也早就来了。玉朝雾显然是听到这个“喜讯”之后还没有从妹妹口中得到证实,即便圣旨下了,她还是心中不信,看到三人从慈宁花园渡柳穿花而来,就站起了身,疑惑又担忧地望着玉旒云——平日总是玉旒云和石梦泉并肩而来,今日翼王紧紧地粘在玉旒云身侧,而石梦泉就失魂落魄地跟在后面。玉朝雾终于相信这事并非玩笑。看到妹妹满面寒霜,没有丝毫待嫁新娘的喜悦,她心中的担忧更重了。 玉旒云、石梦泉和翼王走到了慈宁宫正殿,一同给太后请安。太后让他们不必多礼,又笑道:“今年的喜事真是特别多,太子出生,静襄也怀了龙裔,现在老十四终于定下性来要取老婆了——干脆拣个日子也把小愉和石将军的事一道给办了,我老太婆可真是死也要笑了!” 新晋封吉嫔的静襄就立在太后的身边,听言道:“老佛爷遇到大喜的事,却说不吉利的话,这怎么行?依臣妾看,偏偏应该把喜事分来办,这就天天有喜事,月月有喜事,年年有喜事,永远也到不了头。多好?” 她如此善解人意,说得太后好不开怀。可是其他人各有各的心事,除了翼王保持着笑脸之外,都乐不起来。庆澜帝首先道:“其实时辰也晚了,十四弟订婚这样的大事,他理当带着未婚妻来跟母后请安。如今安也请过了,玉爱卿、石爱卿明日都还要去衙门里办公,母后也早些休息吧。” 太后道:“急什么?今天这么高兴,想睡也睡不着。皇后——”她转身对玉朝雾道:“你妹妹的婚期虽然还没有定下来,但是你也该多用点心——今天她订婚,却是这样一副打扮,他日拜堂之时若还是这样的装扮,岂不是要叫天下百姓看笑话了么?该穿什么样的吉服,该戴什么样的首饰,你带人打点起来。” 玉朝雾方要回答,翼王已笑道:“母后,天下百姓怎么会看笑话呢?他们眼中的玉大人向来就是这样英姿飒爽的模样,要是穿着裙子带着首饰,那才叫人觉得古怪呢。” 太后愣了愣:“你这小子平时只挂着玩,说的几句话倒也有些道理。算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老太婆懒得烦心。我知道你们也不喜欢陪着我这老人家——这样吧,叫人上酒来,大家喝一杯,你们爱怎么乐就怎么乐去吧!” 这是懿旨,众人都要遵从。太监宫女便依言取酒来,给各位主子斟上了,太后端起杯子,将饮,又对翼王道:“老十四,你不要怪我这个做娘的罗嗦,人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这身修得如何,我就不说你了,省得下你面子。总算玉大人肯嫁给你,既齐了家,以后要好好帮你皇兄治国、平天下,再要只顾着玩,可不行。” 翼王哈哈笑着,自己先饮为敬,向母亲亮了亮杯底,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话适合皇兄,不适合儿臣。就算真要治国、平天下,儿臣的贤妻可比儿臣本领大得多,也一早就在替皇兄东征西讨了,儿臣还是多想些新鲜玩意儿逗老婆大人开心比较实在。” “你只管你老婆大人,竟然不管母后了?”庆澜帝道,“还有我这皇兄呢?你皇嫂呢?” “该打,该打!”翼王真在自己腮帮子上拍了一下,“不过母后、皇兄和皇嫂都知道,臣追玉大人追得可辛苦了。臣今说句大不敬的话,玉大人在臣心目中的地位无人能及,臣将来对她千依百顺,她就是要星星,臣也要给她摘来,嘿嘿……当然,你们也晓得臣没有别的长处,逗人开心却不在话下。有了新鲜玩意儿,先孝敬了老婆大人,接着自然就带进宫来孝敬母后、皇兄、皇嫂。” 听他这样说话,庆澜帝才饮的一口酒也喷了出来。玉朝雾愁云笼罩的脸上亦微微露出点笑容:看来十四弟对妹妹倒是真心。石梦泉则是痴傻痴傻地坐着,不住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旁人才不过喝一杯,他倒已经五、六杯落了肚。 太后幸而酒还没送到口中,所以才没呛着,忍住笑,道:“这哪里像是要成家立业的王爷说出来的话?你这是要把我老太婆气死么?不管怎么说,你订了婚,以后就要好好在朝廷里做事。我听说议政处那里你一年也难得去转一圈,以后要把这个毛病改了,好好儿做事——别叫你的‘老婆大人’把你比下去了。” “母后——”翼王作出哀求之状,“您就饶了儿臣吧。议政处里成天议论的那些事,儿臣本来就已经一窍不通了,现在永泽公进了议政处,几乎就成了他的‘一言堂’。儿臣更加没事可做了,反正玉大人封内亲王的事明天就明发上谕了。虽然她进议政处还要等众议政王们商量,但就儿臣看,也是迟早的事。不如就让她先顶了儿臣的位,省得浪费了议政处的一个位子,也省得浪费了玉大人这样一个大好人才……” 虽然封内亲王、进议政处,这都是玉旒云答应翼王婚事的条件,不过并没有想到他立刻就都兑现了,玉旒云不禁皱了皱眉头,偷偷看了翼王一眼。然而很快就又明白了过来:翼王一直装疯卖傻避免被人怀疑,如今一味地把我往明里推,还不指望着拿我做挡箭牌?我何不将计就计? “又在这里胡说八道!”太后瞪了翼王一眼,“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不思进取的儿子?皇帝,你做哥哥的要好好教导弟弟成材,要交代他一两件实在的差事去办,多历练历练才好。” “是。”庆澜帝答道。 “皇兄——”翼王夸张地作揖,“求求皇兄,放过臣弟吧。你就找个轻松点儿不费脑筋、不费力气的差事给臣弟,否则,臣弟可做不来……” “放心。”庆澜帝道,“朕正有一件差事,非得你这个亲弟弟去做不可呢。而且也不费什么力气。” “哦?”翼王立刻就问是什么差事。 庆澜帝道:“朕的万年吉地应该在虎脊山西陵选址了。这件大事自然要派皇族来主持。同辈的王爷也就只有十四弟你了,你就当是游山玩水,带人去勘定万年吉地的地点。这件差事好不好?” 选皇陵?玉旒云暗想,翼王野心勃勃,应该是指望她进了议政处好做个傀儡,帮其铺平篡位的道路,如今却被远远地派去造皇陵,他如何能答应? 果然翼王露出为难之色:“虎脊山那么远,看风水也不是十天半个月能能成的,岂不是要去很久?那不就有好长一段日子见不到玉大人了?” “没出息!”太后骂道,“玉大人已经答应嫁给你,就是你的人,难道两三个月的功夫她还能跑了不成?难得你皇兄给你找了这么个差事,你该尽心尽力去办。你的好媳妇儿,母后给你看着,还不成?” “这个……”翼王抓了抓脑袋,看看玉旒云,终于道:“好吧,好吧。”想了想,又道:“听说虎脊山北面黑凤岭产夜光玉,我亲自挖几块回来送给玉大人做补偿,如何?” 玉旒云巴不得他赶紧滚去虎脊山修皇陵,最好永远不要回来,这时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有心。”就又低头端详酒杯。 “好了,喝了酒正好可以美美睡上一觉。”太后道,“我乏了,皇帝、皇后,你们也都安置了吧。” 听她逐客,众人自然都不可再留。庆澜帝带头,一一跪安,退出了慈宁宫来。 太监们早已为皇帝、皇后和吉嫔准备好了肩舆好各自回寝宫。翼王却道:“方才有母后在跟前,喝得也不尽兴。不如一起到皇嫂那边去重喝一回?”才说着,自己脚步踉跄,已经绊在了花盆上,且一头朝太湖石上撞了过去,要不是太监从旁扶住,他的脑袋就要破个窟窿。 “十四弟已经醉成这样,还喝呢!”玉朝雾道,“我看,你还是早些回府休息。待启程去虎脊山之前,我再请你进宫来,置酒给你饯行,如何?” 翼王扶着太监的胳膊,醉眼蒙胧:“真奇怪,那些不开心的人怎么喝也喝不醉,我如此开心才不过几杯就已经站不稳了?真是奇怪!大大的奇怪!”说着,似乎不经意地看了看石梦泉,显然刚才的话并非无的放矢。 “喝醉了话更多了!”庆澜帝道,“别叫奴才们看笑话——快给王爷准备肩舆,送他回去。” 太监们连忙答应。不时就将满嘴嘟嘟囔囔的翼王抬走了。接着,吉嫔静襄因为身子重,不便久站,玉朝雾让她先走,自己才来恭送庆澜帝。 “还是再上皇后那里去坐坐。”庆澜帝道,“皇后想来还有不少话想和玉爱卿说。朕也有些话想跟她说呢——石爱卿也一起来吧。” “啊……是。”石梦泉怔怔地答应,心里模糊的声音:也许,也许到了凤藻宫会有机会问个明白……她究竟是为了什么? 没想到,还不到凤藻宫,庆澜帝倒先问出了这个问题——当时石梦泉走在皇帝的肩舆旁,玉旒云和皇后的肩舆在后,约有一丈的距离。庆澜帝忽然问道:“石爱卿,你知不知道,玉爱卿究竟是为了什么答应了十四弟的婚事?” 石梦泉呆了呆,不待答,庆澜帝又道:“朕之前是很想撮合玉爱卿和十四弟。可是,玉爱卿几次拒绝,全京城都知道她和十四弟合不来,朕也想要放弃了,她怎么又突然……” “臣……也不知道。”石梦泉回答。 “哦?”庆澜帝惊讶地,声音稍稍有些提高。石梦泉只觉有一种犀利的寒意袭向自己,愕了愕,转头看看肩舆上的九五之尊,只见庆澜帝正盯着自己,而那寒意正是来自他的眼神。一片云遮住了月光,这眼神锐利得仿佛要穿透人的身体。石梦泉心中不禁陡然响起了赵王的话:你以为皇上真是你所看到的那样?如果他是一个毫无主见,万事都需要别人来替他决断的人,他是怎样坐上今天这个位子的? 他知道赵王谎话连篇,兵部的纪录已经证实了他的想法。不过,庆澜帝这样的目光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臣……”一时不知要说什么。 风吹云散,月色重现,庆澜帝的神色显得和平常无异。“原来你也不知道……”他叹了口气,“玉爱卿和你自小一起长大,形影不离就像是亲手足一般。朕总以为这么大一件事她应该事先和你商量过,没想到你也……唉……” “臣猜想,”石梦泉小心翼翼地措词,虽然他觉得方才的一刹也许只不过是奇特的光影而已,但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宫廷,事关玉旒云的安危,他不得不多长个心眼儿:“臣猜想,应该是为了不让永泽公继续把持议政处,所以玉大人必须要得到内亲王的地位,这才……” “朕也这么猜。”庆澜帝道,“不过……她……她毕竟是一个女孩子家,这样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开玩笑怎么了得?可不要把她姐姐给急死?”说时伸手微微指了指后面。石梦泉回头看看,果然玉朝雾也在向玉旒云询问此事,玉旒云的神色混杂着冷淡和烦躁——她绝少在姐姐面前有此表现,因此玉朝雾担心得仿佛快要哭出来了。“和十四弟订婚来得到内亲王的地位,这是个权宜之计,也不是不能做。可是为免将来麻烦,须得想好许多步退路。”庆澜帝接着道,“但如今玉爱卿突然就说要嫁给十四弟……朕看她着她长大,知道她并不是一个行事冲动的人。这样的决定,会不会是因为有了什么突发事件?是不是三皇叔有什么动作?” 石梦泉心中乱糟糟的:赵王大半天的功夫都花在对自己连威逼带利诱上,怎么还会有机会去找玉旒云?不过赵王掌握着玉旒云的身世,这一条已经足够使玉旒云乱阵脚的了。 “算了,看来你也不知道。”庆澜帝道,“还是一会到了凤藻宫,朕亲自来问问她。如果是为了三皇叔而害了玉爱卿的终身,朕倒宁可不做这个皇帝。” “万岁——”石梦泉一惊。那几个抬肩舆的太监也都禁不住晃了晃。 庆澜帝摆摆手:“其实朕几时想要坐这个位子了?如果不是仁宗先帝无子,朕倒宁愿做个逍遥安乐的庆王爷,带着一家人无忧无虑的过日子。勉强继承了大宝,朕也不过想做个太平天子。如果三皇叔真的很想做皇帝,朕就让他来做,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他是开国元老,而永泽公也是个很会办事的青年,大樾的江山由他们这一系继承下去,也能千秋万代呢!” “万岁,这……”石梦泉惊得不知要如何接话,而那几个太监也吓得差点儿让肩舆也翻了,只是宦官不得妄议朝政,所以就算听见天大的事,他们也不敢插嘴。 偏偏在这个时候,听到后面传来玉朝雾的哭声:“云儿,你这样让姐姐怎么放得下心来?”接着就是一片惊呼:“娘娘——娘娘当心!”庆澜帝这边一行人回身去看时,只见玉朝雾从肩舆上摔了下来,幸亏玉旒云一把扶住,才没有跌伤。庆澜帝慌忙吩咐停下,自己赶过去问个究竟。 玉朝雾只是抱着妹妹痛哭:“我这个做姐姐的有什么用?娘生前对我千叮咛万嘱咐要好好照顾你,可是为了我,你已经不能像其他女孩子一样开开心心地生活,成日介去出生入死,如今连自己的终身也搭了进去,你叫我日后怎么去见九泉之下的爹娘?”太监宫女虽然知道事不关己,但见到皇后如此,稀里哗啦全都跪倒,个个叩头不止,叨念着“娘娘保重”。 庆澜帝怕玉朝雾一伤心,把惊天大秘密抖了出来,忙快步走上前去,道:“皇后说的什么傻话?翼王是朕的弟弟,天潢贵胄,无论是哪一个女子嫁给她,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虽然他像个大孩子似的不定性,但是对玉爱卿如何,你和朕都看在眼里。玉爱卿是皇后你的妹妹,也是朕的妹妹和朕最得力的臂膀,难道她的终身朕会不在意?如果明知她会不开心的,朕能勉强她吗?”边说边向玉旒云使眼色,叫她快安慰几句。 玉旒云也意识到是自己不对:做戏当然要做全套,如今把什么都写在了脸上,连姐姐都蒙不过,怎么蒙赵王这老狐狸?又怎么蒙翼王这装疯卖傻的家伙?她赶紧牵了牵嘴角,道:“姐姐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其实我是真心想嫁给翼王爷的。以前你和皇上都来替我们牵线,是我不识得好歹,所以总是闹别扭。如今总算是明白了过来。我终身有托,姐姐应该高兴才是。” 这话假得有些过分了,玉朝雾狐疑地看着她,摇头道:“我不信。你到底有什么苦衷,你说出来,万岁爷一定会替你做主的!” “我哪儿有苦衷?”玉旒云道,“我明日就册封为内亲王,可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有了这样的身份,将来还可以代皇上亲征,扫平天下,一统江山——梦泉,你说这岂不是大大的好事?” 石梦泉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自己,愣了愣,才道:“可不是。如果大人嫁的是其他皇亲,说不定就要从此引退,在家相夫教子。唯有翼王爷不拘那繁文缛节陈规陋习,会全力支持大人继续为皇上建功立业。这果然是一件大喜事——在大人,在我大樾国都是大喜事。臣要恭喜大人,恭喜皇上,恭喜娘娘。”说着,躬身行礼。 他们越是如此,玉朝雾反而越是不信,喃喃道:“我虽不懂朝廷大事,但是你们瞒不了我……瞒……”才说着,忽然头一歪,晕了过去。太监宫女全吓得哭喊了起来。倒是玉旒云镇定地抱着姐姐,道:“乱哄哄的有什么用?还不去传太医?”听四围响起片乱七八糟的“遵命”声,她又道:“都跑来蹿去的有什么用?难道要太医在这里给娘娘诊脉么?还不速速抬娘娘回凤藻宫?”慌乱的奴才才有一些恢复了过来,七手八脚将玉朝雾重新扶上了肩舆,抬了往凤藻宫去。见他们走了有一段路,玉旒云才向庆澜帝顿首道:“皇上,臣不得已……” 庆澜帝摆摆手:“朕知道你不得已。你姐姐说的没有错,这么多年来,你做了多少一般女孩子不该做的事?吃了多少一般女孩子不该吃的苦?如今你答应嫁给十四弟,也是不得已,朕知道的……你还要亲手……唉,你姐姐也是太着急了,才会口不择言。朕何尝不着急?这其中的原委朕是一定要向你问明白的。不过今夜看来是不成了,朕要跟去凤藻宫看着你姐姐。她现在这情形,如果醒来见你在身边一定还要问个不停。你和石爱卿还是先出宫去吧。明日到御书房来,朕要问个明白,看看还有没有退路。” “皇上,”玉旒云道,“臣这么做的原因难道你还需要问吗?只要能进议政处,其他的,现在臣也管不了那么多。” “可这毕竟——” 庆澜帝没说完,玉旒云又道:“如果皇上真的想给臣一条退路,臣想向皇上求一面免死金牌。” 庆澜帝一愣:“免死金牌?什么事这么大?” 玉旒云道:“臣替皇上做的是大事,当然就怕有个万一。所以想向皇上求个免死金牌来。”说着,压低了声音:“其实臣早就想向皇上禀报了,臣猜测,赵王迟迟不动手,就是想找一个机会陷害臣,就像去年大青河之战后逼皇上将臣软禁一样,掀起一场轩然大波,然后就可以散布谣言,动摇民心。所以臣想先向皇上求一面免死金牌,有此傍身,不怕赵王玩什么花样。毕竟,明日一封内亲王,臣进了议政处,就等于正式和赵王爷宣战了。” “啊……”庆澜帝一拍脑袋,“果然!三皇叔如此狡猾,朕不知何时又会被他逼入死角。果然是先给爱卿一面免死金牌比较妥当。”他从腰里一摸,扯下枚赤金镶紫玉的蟠龙佩来,道:“也不用劳师动众打造一片金牌了,说不定还叫人发现了。这玉佩是太宗先皇在朕娶你姐姐过门时所赐,见了它就犹如见到太宗先皇,谁也不敢动你一分一毫,你拿去吧。” “谢皇上!”玉旒云双手接过,同时跪倒谢恩。 “不必如此。”庆澜帝扶她起来,“当年朕娶你姐姐时就发誓要照顾你们姐妹俩一生一世,如今竟要劳烦你来替朕操心,朕在你姐姐面前如何交代得过去?朕自知是一个很没有用的人,但只要是朕能做的,你出个声,朕一定做到。” “皇上——”玉旒云又要跪下。这次庆澜帝托住了她的手肘:“夜了,你们快点出宫休息去吧。明日上谕一发,你可有的忙了呢!” 听他这样说,玉旒云只有点点头,同石梦泉垂首肃立,恭送他上了肩舆,一路朝凤藻宫而去。到太监们的脚步声都听不见了,两人才直起身,举步出宫。 石梦泉终于等到了机会。此时不问,更待何时? “大人!”他快步追到了玉旒云的身边。 “这个给你。”玉旒云一把将太宗皇帝的蟠龙佩塞到他手里,“千万不要弄丢了。” 石梦泉呆了呆:“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免死金牌。”玉旒云道,“刚才我问皇上要的,你难道没看见?放在你身边,用处大一些。” 石梦泉愈发不明。 玉旒云却笑了笑,道:“明日起我就贵为内亲王。我不信有谁敢害我的性命,更不信谁会有这个本事。我怕有些人动不了我就找你下手,所以你要把这免死金牌好好保存,说不定会有用。” 石梦泉攥着蟠龙佩,玉旒云越是语气轻松,他就越是心如刀割:“大人,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会突然答应嫁给翼王爷?” 玉旒云耸耸肩:“你不是也和愉郡主定了亲么?如果我没有记错,前些天从凤藻宫里出来的时候,你也跟我说做内亲王是个不错的选择呢。” 石梦泉急了:“大人,那天我说的是句玩笑话。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大人如果是为了要内亲王的位子,为了要进议政处,为了阻止赵王爷而假意答应翼王爷的求婚,属下毫无异议。因为属下知道,大人做事很有分数,一定会留好退路。但是这些日子以来,无论在政事上如何碰壁,大人都不愿意走内亲王这一条路,可见大人想不出脱身之法。今天竟突然答应这婚事,属下想,大人一定是遇到了紧急之事,逼不得已——属下愿为大人分忧。” “你不要乱想……”玉旒云想一笑了之。可是,石梦泉猛地抓住她的肩膀,直直地盯着她的双眼,仿佛想一直看到她心里去。“大人可记得,在汇昌的地窖之中,我和大人说过,人要彼此信任,就不能互有隐瞒。”他声音颤抖,“我现在很害怕,我怕会又像靖杨时那样,我……” 玉旒云咬着嘴唇:靖杨!从靖杨到汇昌的那一段路,几乎就是她人生最痛苦的一程。她何尝不怕那一段再次重演?只是回想起来,自汇昌之后,她又有多少事没有向石梦泉坦白?倘若不是为了去见郭罡,也不会被翼王胁迫……但这些事可以说么?说出来又能改变什么? 烦乱时,石梦泉又道:“我知道大人做很多事都有自己的考量,不便说给我知道。我也不该强问。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大人只身犯险。” “也算不得什么险。”玉旒云道,“你不要问了,知道了对你也没什么好处。” 她这样说,等于是承认自己有苦衷。石梦泉如何肯罢休,左右看看无人,低声道:“大人,是不是赵王爷他……他威胁过你?” 玉旒云皱了皱眉头:“你……怎么这样问?” 石梦泉深吸了一口气,有些事藏在心里会把人逼疯。他自己是如此,所以他想,玉旒云背着个包袱必然也是如此。多一个人分担反而好。于是道:“赵王爷今天找过我。他和我说了……一些事。” 玉旒云的神色立刻一变:“什么事?” 关于庆澜帝的那些谎话自然不必说了,石梦泉想,因道:“赵王爷告诉我,大人你和皇后娘娘本是楚国公主,当年……” 他还一句话还没说完,玉旒云已经猛地发力挣开了他的掌握,连连退开了几步,满面寒霜道:“什么楚国公主?我才不是楚国公主!我才不是楚国人!” 她如此反应,可见赵王所言非虚。石梦泉怕她一时激动,被人见到,急忙想要拉住她。可玉旒云却闪开了,一行退,一行恨恨道:“我不是楚国人。楚国都是我的仇人!都是我的仇人!”她只顾着激愤,未留心已经到了粹华门口,一脚踏在了门槛上,就朝后摔了下去。 石梦泉叫了声“当心”,但已经来不及,只有飞身扑上将她抱住,一齐摔在了地上——粹华门外不远就是浣衣局,成日介洗濯晾晒,铺地的青砖一向都是湿漉漉的。玉旒云依然激动地挣扎,可是青砖滑溜,越急越站不起来,终于被石梦泉紧紧地压到墙角:“大人,这是宫里,小心隔墙有耳。” 玉旒云死死地咬着嘴唇,胸口剧烈地起伏:这一日之内,究竟还要有多少打击? “我记得在凉城外芙蓉庙,我和大人躲在于文正公的坟里。”石梦泉轻轻地道,“当时大人就告诉过我,于文正公是你的先父,而旁边那被烧毁的宅院就是你的家。大人你确实是楚国人。皇后娘娘是充作宗室之女来到我国和亲的。可是楚人和亲是假,伺机要刺杀太宗和仁宗是真,事败之后,又企图杀害皇后娘娘来嫁祸我国——楚人这搬歹毒,你憎恨他们是该当的。” “何止!”玉旒云咬牙切齿,“我爹的一辈子,为了楚国的江山社稷劳心劳力,结果被楚国的狗皇帝害死,我娘布施善堂,资助医馆,如果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不知造了几百几千级浮屠了,最后却被那连狗也不如的楚国皇后害死。我们于家会有今日,我玉旒云会有今日,都是拜楚人所赐!” 她身子颤抖得厉害,好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打碎成了千百块,就要在这夜风中被吹散,而她就凭着一种毅力,强要将碎片拉在一起。纠缠与挣扎,她就快要被耗尽了。 “嘘——”石梦泉握着她的手,轻轻地覆在自己的两掌之间,温柔又镇定地让她的颤栗停歇:“大人十几年来一个人背负着这些往事,是不是很累?如今说出来了,是不是好受些?” 玉旒云怔怔的,感觉暖意从双手手传来,遍及全身。她的呼吸才慢慢平复了下来,看清楚了对面是挚友那十几年来都不曾变过的温和忠诚的脸,微微的笑容,像夜色的保护,如此安全。这一天来紧绷的精神霎时松懈,浑身酸痛,才真的觉得:的确,长久以来自己一个人真的很累了。如果能有这样一个安全的保护,让她什么都不用担心,那该多么好! 正在这一愣的时候,石梦泉握着她的手将她拉向自己,那样自然而然,仿佛云彩散去月色终究会显现,大雨过后天空必然会放晴,不用思量,毫无顾虑,在不经意间,她已经被他紧紧地拥在怀中。心猛地一撞,接着就平静了,合起眼来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连身体的酸痛都在瞬间消失。 “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大人。”她听见耳边低沉的话语,“我不理大人你是什么人,有怎么样的过去,又有什么目的,只是要是为了保护大人,我做什么都可以。” “真是做什么都可以?”她轻声一笑。 石梦泉一惊,发觉自己行为越轨,连忙松开了她,倒身跪下:“是,属下为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玉旒云拿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笑道:“谁要你赴汤蹈火?你别忘了,你不可以比我先死。” “是。”石梦泉见她情绪恢复,反而更为刚才的举动感到尴尬不已。 而玉旒云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招手叫他起身,道:“我不要你赴汤蹈火,不过却有一件事情要你去办。” “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玉旒云道,“只不过是我不便出面罢了——罗满算是跟你一起在前线摸爬滚打出来的。我知道他欠了户部一笔银子,具体数目倒还不清楚。但是我想帮他把银子还了。你帮我去户部问一问,欠了多少你就替他还上,然后到我账房里来支。” “罗满欠户部银子?”石梦泉真是闻所未闻。 “赵王连我都能威胁,其他的官员又怎在话下?”玉旒云道,“我最近抓了一批楚国奸细,从他们口中得知,赵王手中有一本《百官册》,上面记载着朝廷六品以上官员的各种把柄。有关罗满的一条,就是他爹爹烂赌成性,让他这个大孝子背了一身债,用尽俸禄不算,还向户部借银。虽然向户部借银的官员多得很,但是追查谁不追查谁,还不是看户部堂官的意思——若有人能从背后威胁户部官员,那么这个人就能操纵户部去追查他想追查的人了。” “果然卑鄙!”石梦泉道,“人总有迫不得已违法乱纪的时候,这要都被赵王纪录在案,恐怕我们军中还有不少人都被赵王拿住把柄。” “不错。”玉旒云道,“可惜这本《百官册》我现在还没有见到。但是我恐怕现在正式和赵王撕破了脸来,他就要开始着手对付我们的人了,所以咱们有什么漏洞都得趁早补上,省得麻烦。” 石梦泉点头道:“的确如此。既然借银之事如此普遍,恐怕我们军中也不止罗满一人,要不要我一并都到户部查了来,把他们的亏空都还上?” 玉旒云瞥了他一眼:“虽说是我出银子,但是我家账房也不是聚宝盆,岂能一个一个都替他们还了?再说,你这样去打听,动静大了,肯定会被赵王发现,反而落人口实。我想罗满是最紧要的一个,其他的旁敲侧击,看看都是些什么人,有多少,再做打算也不迟。” 石梦泉道:“是。除了户部欠银的事之外,《百官册》上还有什么大人打听到的?” 还有陈灏是翠竹镇的杀人犯郑豪,玉旒云想,这个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有什么方法可以摆平。至于石梦泉实是舒鹰后人这件事,据翼王说并未记载于《百官册》上。不知石梦泉自己晓不晓得呢? 她想了想,道:“别的我也不知,等我设法得到了《百官册》再说。看来今年下半年都要在京里和赵王斗法,暂时也不会出兵南方了。” 石梦泉不知她为何突然换话题,只答道:“是。有些士兵本来调自各省,应该让他们回去驻地。还有一些应该让他们回乡探亲。我想南方治蝗、治水也正需要人力。” 玉旒云道:“正是。待我进了议政处,将这养老税的事情一落实,京外的士兵就可以各回驻地。”顿了顿,道:“虽然会很忙,不过庆澜元年之后还是头一次我们两个能在西京过中秋和八月廿四的□□生辰节呢。” 石梦泉怔了怔:“可不。算起来我已经有两年没在宫里看烟花了。” 玉旒云道:“不过小时候放烟花的那些事我都还记得——有一次泰王世子拿爆竹丢你,后来我把一个‘蹿天猴’插在他的帽子上,他的头发都被烧了个精光呢!” 石梦泉如何会忘记这些儿时往事?泰王世子如果还活着,也该和他们同年。只是,在仁宗朝的争斗中泰王全家被宗人府圈禁,不久阂府染病,一个都不剩了。回想起来,仁宗朝的争权夺利,最后生存下来的一个是庆澜帝,另一个就是翼王。他不想让赵王的那些话再扰乱自己的心神,只笑道:“烧光人家头发的是大人你,不过后来被罚的就是我。我在慈宁花园里跪了一夜,差点儿连路也不会走了呢!” “是啊,”玉旒云道,“偏巧你娘和你姑姑都不在宫里,是姐姐亲自帮你擦的药酒——咦,不过想起来还真是有意思,好像每年八月你娘和你姑姑都会跟我姐姐告假。”仿佛是漫不经心地提起,但是却特意看了石梦泉一眼。 石梦泉却全然没觉得有何不妥:“八月廿四其实是我爹的忌辰,娘和姑姑知道在宫中是不能拜祭的,以前皇上龙潜藩邸,那也是王府,□□生辰节祭奠犯忌讳,所以每年这时候她们都请假回乡扫墓。毕竟南方七郡离京城远,规矩也没有那么严。” “哦?真是巧!”玉旒云道,“我才第一次听说。你离开家乡也很多年了,倒一直没有回去扫过墓。” “庆澜元年的时候去过了。”石梦泉道,“大人派我去治蝗,我就以权谋私了一次。” 玉旒云扑哧一笑:“这也叫以权谋私?换成是其他人,到了你今天这个位子上,早就大兴土木修葺祖坟宗祠,说不定还向皇上求了恩典,把祖上三代都封了官呢!” 石梦泉也笑了,道:“如果属下和‘其他人’一样,恐怕也不能够这样追随大人左右了。” 玉旒云摇摇头,举步跨回了粹华门内,继续朝原路出宫。边走边道:“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些都只是小事,我会计较么?难道我知道了罗满为还父债而闹亏空就不再继续重用他?你们谁是真的忠诚,谁是真的对我好,我心里清楚得很。” 是么?石梦泉跟在她身后越一步之遥,心中暗想:我对你的心意如何,你真的清楚么? 玉旒云继续道:“百善孝为先,我觉得你应该回去大修祖坟,还应该求皇上把你石家祖上凡是有功名的人都追封官爵。” “这……这是为何?”石梦泉不解道,“我爹生前不过是一介农夫,也是从外地逃荒来到南方七郡的,祖上是些什么人,哪里追查得出来?” “追查不出来?”玉旒云笑道,“那更好了,去查查看史上有什么与你同姓的大人物,就算成是同宗,岂不便宜?” 石梦泉愈加奇怪:“大人怎么对我的出身特别感兴趣?” “不是我感兴趣。”玉旒云道,“这不是很多人常常做的事么?凡上当皇帝的,总说自己的母亲梦日入怀,而王侯将相又常常能指出自己的祖宗十八代也是王侯将相——”她这样说着,看石梦泉的表情越来越迷惑不解,知道他对于自己的身世多半是一无所知的。这更好。她想。因哈哈笑了起来:“我跟你开玩笑——英雄莫问出处。世上太多的陈规陋习,才让人觉得非要龙生龙、凤生凤。我就偏偏要让世人知道,农夫的儿子也能做大将军,以此鼓励年轻人积极报名参军,报名加入将来的武备学塾——你就是我的一块招牌!” 石梦泉才松了一口气:“大人可真是把我弄糊涂了。” 玉旒云放慢一步,拍拍他的肩膀,道:“这一年来经历了许多事,我发现要在朝廷中立足,光会带兵打仗是不行的,还有许多别的事要留心,而其实做这些事的技巧和带兵打仗也并没有太多的差别,只要时时留意,步步为营,必然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是。”石梦泉虽然胸无城府,但也承认这一年来如许风浪,更可怕的战争其实在沙场之外。 “所以今年八月你娘和姑姑回乡的时候你也应该跟着一起去。”玉旒云道,“我向皇上给你求恩典,修葺你父亲的陵墓。同时也在你的家乡建立第一所武备学塾,以志纪念。” “多谢大人。”石梦泉赶紧抱拳,“不过……西京中正多事之秋,修葺陵墓也不急在一时……” “哎——”玉旒云打断他,“有时候,在战略上,最漫长的迂回道路,常常又是达到目的的最短途径。” 石梦泉一讶,正要细细玩味这句话。玉旒云又道:“免死金牌要收好哦——快出宫吧!”说着,自己已经先行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