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日新这宁死不食周粟的架势并不是装出来的。在邓川和步军营士兵的监视下,他拖家带口绝对走不了,于是就选择了绝食对抗。他不仅自己不吃樾军送来的饭食,也不允许家人吃。大人们都一声不响地支持着一家之主的决定,小孩实在饿得发昏,就哭闹了起来。邓川等人有心劝乔日新几句,又怕弄巧成拙被玉旒云怪罪,只有眼睁睁看着。 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士兵们看到罗满和端木槿从城里出来了,后面有几个健锐营的士兵帮忙抬着瓦罐,一路行来有浓烈的药味。 罗满和邓川久不见面了,相互了招呼了一声,说明来意:原来是怕乔家人和邓川手下远道来此会感染疫病,所以特别带了汤药来给他们。 邓川搓了搓手,谢过端木槿。他已从守城的步军营士兵处听说了瘟疫的情况,理会得厉害,立刻就叫同来的士兵各自领了汤药去喝了,又道:“乔家人正闹绝食,我看很难劝服他们。不知玉将军怎么打算?” 罗满不待回答,端木槿早注意到了孩子的哭声,便朝那辆马车走了过去。这孩子是乔百恒的儿子,才不过四岁而已,他母亲王氏在一边心疼万分,但碍于公公,并不敢表露出来。端木槿一言不发,伸手就去抱那孩子。王氏急了,道:“你做什么?” 端木槿道:“你也下来,吃饭,喝药。” 王氏自己也饿得心慌,但仍要拒绝,道:“我不去。你是什么人?” 端木槿道:“我是大夫。这里瘟疫流行,如果不想染病,就来喝药。” 王氏呆了呆:“真的有瘟疫么?不是玉旒云吓唬人的吧?这病厉害不厉害?” 端木槿道:“治的及时,十之七、八都能好;如果伤及内脏,就神仙也难医。不过最好还是喝药预防,不得病为妙。” 王氏听了这话就忘了他们全家绝食乃是为了求死,赶紧抱了孩子欲下车来。却听乔日新的声音道:“做什么?横竖是死,你回去告诉玉旒云,让她别以为用这么点雕虫小技就想使我们屈服!” 端木槿看了看他:“乔老前辈么?你一心求死,何苦连累他人?” 乔日新道:“老夫何曾连累他人?老夫的家人和我是一样的心思。要我们做卖国贼,想也不要想!” 端木槿仿佛一点儿也未被他的气节所打动,只是道:“就算是你全家都愿意陪着你死,你难道想这里所有的人再经受一次瘟疫之苦么?” 乔日新皱着眉头:“我自殉国,如何会使旁人遭受瘟疫之苦?” 端木槿淡淡地:“这里瘟疫肆虐,我们已经耗费了一个月的时间,好容易才有了起色。虽然古时医书都认为瘟疫是热毒,其实我看无非一种寄生在人畜身上吸取生气的毒物,只不过身形极其微小,肉眼看不见罢了。既然此毒物靠吸人生气过活,如果不能感染人身,大约就会消亡——乔老前辈现在一味固执己见不肯服药,万一沦为疫毒栖息繁衍之所,瘟疫再流行起来,我和诸位大夫之前的辛苦,这城中百姓过去的牺牲,岂不都白费了?” 乔日新并不懂医理,听端木槿说的前因后果并无不合理之处,就沉默了片刻,道:“听姑娘的口音,并非我郑国人氏,怎么会到了这里?” 端木槿道:“晚辈是楚国人。本来是想来探望一位故人,不想他已不在此间。” “你是楚人?”乔日新看了她一眼,“那你怎么还和玉旒云同流合污?她对你的同胞父老犯下多少滔天罪行,你竟甘心受她利用?” “我没有受她利用。”端木槿静静地道,“我只是尽一个大夫的本分,是病人,我就要医治。” 乔日新看着她,觉得她的话语天真得不可理喻:“你怎么能敌我不分?你救了敌人,他日人家来杀你时,岂会顾念今日之恩?” “大夫救人难道是图报恩的?”端木槿淡淡道,“何况,我在乾窑城救的不是敌人,都是你们郑国的百姓,是乔老前辈你的同胞父老。如果前辈执意不肯服药,造成疫病再次流行,那受苦的也不是你的敌人,是你的同胞。” 乔日新愣了愣,道:“国家至此,如果能和樾军同归于尽,也是好的。”言下之意,若疫病再次流行能重创樾军,搭上乾窑也值得。 端木槿略带惊讶与失望地瞪着乔日新:“樾军有手有脚还有武器,如果疫病流行起来,他们只需要封上城门一走了之就可——先前郑军就是这样做的。他们怎么会等着瘟疫来杀自己?” 乔日新怔了怔:“竟然……竟然会做这种事……国家岂能不亡!” 端木槿道:“不过也许你牺牲乾窑的确也能将樾军困死在这里。因为我看玉旒云不会走。打开乾窑城治疗疫病就是她下的命令。她说过,疫病一天不除,她就一天不离开。” “为什么?”乔日新道,“想以此收买人心么?” “我不知道。”端木槿道,“玉旒云是个奇怪的人。谁也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 乔日新冷笑了一声:“她在想些什么?无非是想侵占我国土地,奴役我国人民罢了。这些武夫强盗,所求的无非是杀死对手,保全自己。真正遇上了危险,你还怕她不走?现在是有你在这里帮她控制了疫病,所以她敢出此狂言,如果你不再受她利用,我看封城而去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端木槿沉默了片刻:“也许。但是我不会走。一天不把疫病彻底消除,我一天不离开这里。” “那么说到底还是你助纣为虐。”乔日新道,“实在不知你那套大夫本分的歪理是从何而来。” “这是歪理?”端木槿道,“当初百草门林枢只身进入不归谷救护病人,你们就奉他为华佗再世,我今也是在此治病救人,无非玉旒云也驻扎在此,医者的本分就成了歪理么?你郑国的兴亡,应该问你们的皇上,问你们的文武官员,问你们的士兵——他们不是应该保护百姓的么?他们自己的本分未做好,这时就说什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想叫老百姓来替他们流血牺牲,这叫什么道理?” 乔日新听来,这番话更加是歪理了:“你这个小姑娘,你师傅是什么教你的?你的所为和林大夫的怎么相同?老夫不想再跟你罗唣,你去吧。无论如何,老夫和老夫的家人都决不会吃樾军一粒米,也不会喝一口药。你暗礁玉旒云不要白费心机了!”说完,他袖子一甩,转身而去。 端木槿看着那背影,轻轻地咬了咬嘴唇:还有这么固执的人!她想她自己是问心无愧的,如果是林枢遇到了现在的情形,也会做一样的事。 这时罗满也已经和邓川交代好了防疫的要诀,走了过来,道:“怎么,他们不肯吃药么?” 端木槿摇摇头:“他们不吃,我总不能扳着他们的嘴往里灌……”这事无论如何也和玉旒云和樾军有些关系,她想,虽然樾军在乾窑抗疫中功不可没,但毕竟……她不能把这些对罗满说出来。 罗满也大略知道事情的症结所在:“急不来,不如先回去吧。” 端木槿点头称好,两人就和士兵收拾了东西往城中去。不过,才走到城门口时,却听人唤道:“大夫,等等!”他们一看,正是王氏带着孩子。 “大夫,”王氏低声道,“你说这疫病很厉害,能不能给我的孩子一点汤药?” 端木槿道:“当然可以。”便要亲自取药来。可是又停了手:“此药不宜空腹饮用,你们还是先吃点儿东西。” “这……”王氏犹豫了一下,“你就只带我儿子去,我不能吃。” “你的孩子这么小,”端木槿道,“你不照顾他,难道要士兵们喂他吃饭不成?” 王氏看了看怀里哭花了脸的孩子,把心一横:“大夫,你带我过去吧。” 玉旒云早就在等着罗满的汇报了。要收服乔日新,她想,就要像对付顾长风一样,有人□□脸,有人唱白脸。当日南方七郡治蝗,她派石梦泉前往,等于是让石梦泉替她收了顾长风,如今对乔日新,她就让罗满去——反正将来罗满会是这里的总兵,只要乔日新服他,郑国人就服他,可长治久安也! 听到乔日新的孙子已经吃了饭又喝了药,她很是开心,暗想,如此一个接一个攻破,没多久就能将乔日新收归己用。 可惜得意的太早。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得到步军营的报告,说乔日新发现他儿媳妇的所为,将母子俩罚跪在城外,乔夫人几番为小孙子求情,都被丈夫挡了回去。凡樾军送去的食物、汤药,统统被乔日新丢弃,樾军士兵只要走近乔家的车,他立刻就怒目相向,破口大骂。 玉旒云听言,不禁皱紧了眉头:老匹夫竟这般死硬!如果当真连这个人也收服,整个郑国还有谁不臣服在她的脚下?而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不让他扰乱乾窑的人心。当下命那士兵:“叫慕容齐加派人手,不要让乔日新靠近城门,也一定不要让任何城里的人靠近他——不,要封锁消息,不可让乾窑百姓知道乔日新来了。晓得?” 士兵顿首得令而去,玉旒云就闷坐着思考对付乔日新的办法。偏这时,她的军医在外求见——这人自从上次被端木槿弄了个灰头土脸后就没有再担任玉旒云的主治——或者不如说,他仿佛在军营里消失了一样,连这次全体动员的抗疫都没见他的踪影,玉旒云还正想把他当逃兵办了,不想自己送上门来,因叫进来问话。 军医满面欣喜之色,手里提着个硕大的木箱,比他平日的药箱还大出三四倍:“大人,属下有好消息!” 玉旒云愣了愣,未问出“什么消息”,军医已经把大木箱放在了桌子上。他取出了两副手套,一副给玉旒云,一副给自己,又取出两条很厚的帕子来,待玉旒云和自己都把口鼻扎住,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木箱。 只见箱内有一个铁笼,里面有好几只老鼠,正躁动不安地爬来爬去。玉旒云知道这就是传播疫病的元凶,饶是胆大,也不禁朝后退了一步,道:“你弄这些来做什么?” 军医道:“大人莫惊,这几只老鼠都是属下饲养,绝对没有疫病。真正的疫毒在这里——”他说着又打开了一只木箱,但里面只装着一个瓷缸,装如街头斗蟋蟀用的瓦罐,只不过上面用牛皮封口。军医道:“这里是老鼠身上的虱子,被他们咬了,才会染病。” 玉旒云觉得心里有些发毛:“你怎么知道?” 军医道:“属下这些天一直钻研疫病——”原来他发现虽然第一个发病的樾军士兵系被老鼠咬伤,但是其他病人并不曾有此遭遇。端木槿虽猜出和老鼠身上寄生的虫豸有关,但是为了尽快救治病患且防止疫病进一步蔓延,她只是把老鼠消灭了事。军医却仔细研究四处奔逃的老鼠,从被药死的老鼠和自然病死的老鼠身上分别搜集虱子,终于发现只有那些已经病死的老鼠身上的虱子才会传播疫病。“属下想,”他道,“是老鼠先有病,虱子吸了病鼠是血也就染了病。它们再咬人,才把疫病传到人身。” 玉旒云皱着眉头,看来还是有些不信。 军医道:“大人,这是千真万确的,属下亲自试验过,凡是被这病虱咬了的人,都被送到病区了……” “什么?”这次玉旒云拍案而起,“你——你拿人做实验?” 军医没注意她的语气,还兀自得意道:“若不试试,怎么能发现呢?大人放心,那些实验之人进了病区都有我军士兵看管。他们有的病死了,有些被端木姑娘的药方救回,但是属下已让人将他们灭口,决不会泄露出来……” 玉旒云的剑已经架到了他的脖子上:“全军上下都在此救人,你却放虱子咬人?你把我的命令当成什么?” “大人,我……”军医吓得一抖,手中的瓷罐就朝地上摔去,幸亏玉旒云动作迅速,剑身一沉一挑,将罐抛到了自己手中,剑锋又逼回了军医的颈边。“大人……”军医扑通跪下了,“属下一片忠心,决无害人之意。属下也验证了端木姑娘的药方,用螺靥菜、龙胆草、白茅根——此三味为君,其余随其地之所有,如金银花、土茯苓、淡竹叶、坡菊、白莲叶、马齿苋之类,用大瓦锅熬水,未病者服之可清其源,不惧病虱——这岂不好像有一种厉害的□□,而我军已知其解药,战时用来对付敌军,可兵不血刃就取得胜利?而胜利之后,其地之病人,无论是大热大渴还是体表结核,我军也都有对症之药……” “住口!”玉旒云厉声喝道,“你当我是什么人,竟用如此狠毒之计?” 军医愣了愣:“大人,属下……属下并不觉得这有何狠毒。譬如有刀剑,又有金疮药,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而相比硬碰硬地去打,这方法更可保存我军实力,简直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 “混蛋!”玉旒云骂道,“这次乾窑大疫,我花了多少兵力多少时间在此?你竟说什么‘不费吹灰之力’?你本是大夫,岂不知病症的变化有千万种?到今时今日,还无人找出对付体发黑斑、内脏出血之症的方法。你放这些有疫毒的虱子出去咬人,能担保事后处理干净不使瘟疫蔓延?能保证在疫毒侵入那些无辜之人内脏之前就把他们治好?” “属下虽不能担保,但有八成的把握。”军医道,“而且,要杀灭虱子只需要一把火,相比引水淹没城池,还是容易控制些——洪水之后究竟会发什么瘟疫,这……” 他本是为自己辩解,岂料正说到了玉旒云的痛处——经过这次水淹靖杨之后,有多少人把她看成不择手段的恶魔?郭罡啊郭罡,这一手可真是绝,就算将你碎尸万段,也改变不了人心中的想法。 不过,也是她给了他可乘之机——如果一开始就不赞同那除掉范柏和吕异的计划,如果一开始就将他杀了干净,何至于此? 当时怎么就被他迷惑了?她蹙起眉头,想着当然郭罡和自己的对话—— “大人一直想要灭亡楚国,你在楚国的敌手可会跟你讲道义么?他们彼此之间争斗起来尚且无所不用其极,见到你这个敌人,还不是什么手段都能用上?” 就是这一句话!她紧紧地握着剑,让剑柄上的花纹深深地印到自己的手掌中,就像是蚀骨的仇恨。不,仇恨并不是从外面侵蚀她,而是从心里,她铸着一把利剑,早已经炼成了,剑锋割着她的血肉,她需要一个机会,把它刺向仇人,只有如此,才能结束这种钻心的痛苦。已经太久了,一次一次,总有些什么来阻碍她,为什么总是不能如她所愿? 郭罡那阴阴的笑声仿佛响在自己的耳边,她好像看到他那“一切尽在掌握”的表情。“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她听到他这样说,“明刀明枪永远敌不过背后的冷箭,若不用非常手段,怎么能出其不意、克敌制胜?” 混帐!她骂道,我岂是这样的人? “怎么不是?”这丑怪的人偏偏有无比平静的声音,好像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理似的,“大人你本来如何,你自己最清楚——若你本来也无此念头,再怎么顾及石将军的想法,你也不会如此痛苦吧?” 笑话!玉旒云手腕一抖,长剑发出一声龙吟,我如何痛苦?我就是要让你看看,不用你的那些龌龊计策,一样能拿下郑国,将来也一样能拿下楚国! 幻像中的郭罡笑了起来:“我的计策如何龌龊?我给大人送来乔日新,只要大人收服了他,就等于收服了整个郑国。” 说的倒容易!玉旒云哼了一声。 “不见棺材不掉泪。”郭罡的声音响在她的脑海,“现在乔日新已经到了棺材边上,你只要把他装进去,他还能不怕?其实也不用装他,省得落下话柄,就把他孙子装进去就行了!” 什么?玉旒云不解其意,猛地一摇头,才发觉自己做起白日梦来——郭罡便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腾云驾雾从定洲来迷惑自己。待攻下郑国,她暗暗发誓,非取了这老家伙的脑袋不可! 心思乱糟糟争斗这了这许久,其实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军医还跪在那儿望着她,方才她把剑一抖,已经将人家的帽子削掉了,怎不将人吓得瑟瑟发抖?“大人……小的……小的知道错了……再不敢说这事了……” “那你还不滚?”玉旒云轻轻一偏头。 “是……是……”军医连滚带爬,转眼就跑没了影儿。 “哼!”玉旒云想要还剑归鞘,却突然发现那装着致命病虱的瓷罐还捧在自己的左手上——军医跑得匆忙,不曾将他的东西收拾走。玉旒云心中一阵恶心,差点儿就脱手丢了出去,但这时心念一动:装进棺材?这些要命的虫豸不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乔日新逼进棺材吗?只要治疗即时,又一定不会闹出什么事情……就这样让乔日新或者他家里的什么人到鬼门关逛一圈,然后再由我拉他们回来…… 此念才起,她立刻狠狠地一甩头:我是中了郭罡的邪么!这种事情想也不可想——吕异的死,靖杨的洪水,使我和梦泉生了多大的嫌隙,若他再离我而去,世上任何胜利也不足补偿! 然而心中的邪念还不肯就此熄灭:既然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只要不告诉梦泉…… 我在想些什么!她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捶了一拳:梦泉说他信我,我岂能骗他?这些害人的毒物,趁早销毁了干净! 想着,她将瓷罐放回木箱里,又将木箱关好,准备拿出去烧掉。但就在这个时候,门口响起了石梦泉的声音:“大人,我可以进来么?” 玉旒云一惊,赶紧将木箱藏在榻下,才敢让石梦泉进门。 “方才看到军医急急忙忙地跑出去,还以为大人有什么事呢!”石梦泉仔细打量着玉旒云。 “我能有什么事?”玉旒云有些心虚地笑了笑,“你找我?” 石梦泉道:“我听说了乔日新罚他媳妇和孙子的事。我想这个人也不是非收服不可。只要他不乱说话,我们软禁着他,外头的人也不知他究竟是何想法。大人或许不该在此人身上花太多功夫——现在乾窑的情况已经稳定了下来,我们应该准备继续东进了——千万不要中了郭罡的诡计。” 郭罡的诡计?玉旒云虽看不出乔日新这件事上郭罡有何阴谋,不过石梦泉的话正说到她心里去了——不错,她偏偏不要被郭罡牵着鼻子走。当下拊掌道:“说得对极了!立刻叫罗满招卢进他们都来,好好准备拔营进军之事。” 离开乾窑的日期定在十天之后,估计那时病区中所有的病人都应该痊愈归家了,玉旒云也算守住了她对端木槿的诺言。不过,因为在此地耽搁已久,消耗过大,樾军也许无法一气攻入江阳,而富安遥远,靖杨又是一座空城,故此决定以乾窑城作为后方补给中心,留罗满负责一应后勤事务——这当然也有为他日后出任总兵所作的打算,只是玉旒云没有明讲。至于东进的前途如何,为了早做应对,石梦泉建议侦察兵次日就先出发去探明洪水的破坏和敌人的情况,而且不同于以往只打探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城池,他以为应该对洪泛区的其余几个城镇做一次性整体查探,是需要抗疫,还是需要进行坚苦卓绝的攻城战,自然要提前做不同的部署,以防措手不及。玉旒云采纳了他的建议,把这任务交给了卢进,又吩咐各营迅速整顿,并征调乾窑百姓余粮,以为军用。 军官们议论到了黄昏时分才散。一出门口,就见到端木槿面色凝重地站着,罗满赶忙问她何事。“又有人发病了。”她一语把众人都炸上了天,跟着又将大家摔回地上——玉旒云摔得尤其重:“是乔老前辈的孙子。” “什么?”玉旒云差点儿没想拽住端木槿问个究竟,“他……怎么会病的?” “我不知道。”端木槿有些狐疑地看着她,“一个小孩子又饿又累,身体当然就比大人差些。我们这些人终日是病区进进出出,对疫病已经有抵抗了也未可知,或许就是我们把疫毒带到外面传给那孩子吧。” “现在如何了?”罗满问。 端木槿道:“孩子和他娘已叫士兵送去病区了。乔家的其他人,我怕有万一,也想找地方看护起来,只是乔老前辈恐怕很难答应——就连那对母子,也是连拖带拽才抬进了城的。差点儿就动上了手。” “这姓乔的简直是茅坑里的石头!”韩夜骂道,“这时候咱们还同他客气什么?好不容易才把疫情控制住了,要被他搅和得又发作了起来,岂不糟糕?我看就把他们全数绑了,押到病区的什么地方隔离看守起来——谁要挣扎的,只管打晕了抬过去就成!”他边说边望了望玉旒云,请示她的意见如何。 玉旒云没有说话——乔家孩子这一病来得突然,虽然遂了她的愿,又在情理之中,但之前和军医的那一番对话,以及自己曾经有过的那个可怕念头叫她不自觉地感到心虚。 石梦泉以为她放不下收服乔日新的事,要下这样的命令有些为难,因此就替她做了主,道:“按你说的办。不过千万不能让乔家人有什么闪失。” 韩夜道:“这个容易!”当即就招呼手下押解乔日新全家去了。 石梦泉又叫罗满亲自和端木槿去病区内准备安置乔家大小——好人的角色还是要这未来的总兵来扮演;至于卢进和慕容齐则按照原计划准备东进之事。待一切都交代好了,他才笑看着玉旒云道:“真是老天相助,也许乔家的孙子这一病,乔日新知道‘死’真正是何滋味,就会放弃和大人对抗呢!” “哦……是么……”玉旒云怔怔地,接着突然道:“我有点累了,你替我看着他们做事,我先回去了。”说完,头也不回,逃似的跑开。 石梦泉看她神色有异,不知她是否旧病复发,急急跟了上去。只见玉旒云走得飞快,又不像是当真身体不舒服的样子。他心下好不奇怪。待来到了玉旒云所住的跨院跟前,他心中就隐隐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她莫非有什么事瞒着我么? 他稍停了停,不要士兵通报,直接走到了玉旒云的房里。并不见一个人影,只听到后院有悉唆的响声。即抢步走到门口一看,见玉旒云一手拎着只大木箱,另一手提着灯油缸子——她是要烧什么?什么不可让他见到的东西?石梦泉感到胸口仿佛被人捶了一拳:是要问清楚?也许装糊涂更好?几个念头才转上心间,他已经喊出了声:“大人!你做什么?” 玉旒云一惊,木箱摔到了地上。机括撞开,铁笼子和龇牙咧嘴的老鼠最先暴露在黄昏深红色的天光下。玉旒云呆住了。石梦泉惊诧不已,紧走上几步:“这是什么?” “这……”玉旒云不待解释,石梦泉又伸手去拿那装满病虱的瓷罐。不意瓷罐其实已经震裂了,全因封口处牛皮捆扎外没有立刻化为碎片。石梦泉这一抓,裂缝处断开,碎瓷也插进他的手掌里。玉旒云“啊”地惊呼一声,夺过他的手来,跟着将整一缸灯油迅速地浇在破瓷罐之上。 “怎么了?”石梦泉问。 可玉旒云不答,擦亮火折子,烈焰立刻腾了起来,虱燃烧的噼啪声很快被老鼠垂死的尖叫淹没。“你的手怎么样?有没有被咬着?” 石梦泉手上的伤口不浅,鲜血淋漓,哪里能看出虱子微小的咬痕?不过他已经约略猜出了事情的隐情:“这是致病的毒鼠?罐子里又是什么?这是你养的?” 而玉旒云只是抓着他的手不放:“有没有咬着?不行,你立刻跟我去见端木槿,先抓几副药吃了——” “你放开!”石梦泉从没有感觉心中这样疼痛,就算是靖杨城中玉旒云晕倒在自己的面前他也不曾有这样的感觉。他发狠甩开了玉旒云,死死地盯着她,近乎咆哮道:“到底是不是你养的?” “不是。”玉旒云坚决地否认,“你听我说……” “不是?”石梦泉觉得有利刃在胸中绞割,将五脏六腑全都斩碎。他笑了起来:“不是?你一向都不怕承认,为什么现在不敢认了?乔日新的孙子好好儿的就病了——他一病,你就神神秘秘地来烧这些毒物——你为什么不承认?究竟还有多少事你做了却不承认?”——也许靖杨被淹就是她下的命令,只是她后来否认了——他是这样的信他!经历了这一切,他愿意信她,可是现在……他感觉自己失去了力气,只想一头倒下,再不管任何事。 “不是我……”玉旒云讷讷。燃烧物发出刺鼻的臭味,渐渐熄灭。“他们都可以不信我,你不能。” 当日在河堤上,她说出这句话,他后悔不已,而今天她又说出这句话,他已经痛得麻木了。 “大人,你不用再多说了……” “不,我要说!”玉旒云对着外面呼道,“还不叫军医来!” “不用麻烦了。”石梦泉苦笑着,“大人花了这么大心思豢养这些毒物,就是属下的身上试试,如果能立刻毙命,正是大人的成绩。” 听他这样说,玉旒云又气又急,简直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才好。“混蛋!”她终于甩手一个耳光打了过去,跟着抽出剑,手握着剑刃一抽,鲜血立刻就流了出来。她用自己的伤手一把抓住石梦泉的伤手:“要是你的血里染了疫毒,现在我的血里也有了。你要检验这些毒物好用不好用,看看我们两个死不死就知道了!” 石梦泉不料她有此一举,呆了呆。而玉旒云已经拖着他的手朝外走去:“快——叫军医来见我——不,押他来见我!” 士兵们不知出了什么事,但看到玉、石二人竟然又起了争执还拔了兵刃见了血,全都慌了神。不敢怠慢,立刻就有人跑去传军医来——便是来给两人包扎疗伤也是好的。 而玉旒云就这样拉着石梦泉一直走到跨院的中央,然后便铸铁似的站着。石梦泉有几次想要挣开,但玉旒云抓的那样紧,两只手好像长到一块儿去了似的,根本就分不开。 不多时,士兵回来报告:军医并不在居所之中。 “岂有此理!”玉旒云道,“去查问各个城门,看他有没有离开——通知城里巡逻的士兵,只要看到他,立刻带他来这里见我——不,到他的居所去。他家里一定还有些什么!我要去看看!”说着她又拉石梦泉:“你跟我来。我一定要证明给你看!” 石梦泉只觉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任由玉旒云拽着,不时就到了军医的居所——其实也和县衙离得不远,再过去一条街就进入病区了。 玉、石二人的到来立刻就引起了在病区前站岗的士兵的注意。十夫长因前来问讯。玉旒云一眼看到军医手下的小药童正战战兢兢地从门里出来,立刻喝道:“给我拿下了!” 十夫长一愣,小药童转身欲跑。玉旒云看得分明,飞起一脚将门前的一只竹篓踢了过去,不偏不倚正打在少年的后心上。他便应声而倒。“你快说,这里是不是还藏着什么老鼠虱子之类的?这草菅人命的混帐医生又躲到哪里去了?” 军医在军队中可谓自成一体,他们没有军阶,俸禄也是由吏部而非兵部支出的。他们也很少和士兵或军官打成一片,只和自己的学生及副手组成一个小圈子。这小药童显然知道玉旒云此来是为了何事,吓得不敢说半句假话,爬在地上碰头不止:“将军饶命,这都是师父的命令,小人不敢违抗。” “哼!”玉旒云怒道,“你师父敢自作主张,把我的话都当耳旁风,偏偏把你们这些小子都教得俯首帖耳。如此下去,这军队里到底是我说了算还是谁说了算?”那药童连整话也说不出一句了,只是磕头如捣蒜。玉旒云大步走到跟前,一脚将半掩的房门踢开:“那些老鼠虱子都在哪里?还不给我搬出来!” 她话音落下,看到昏暗的屋里有几个人影闪过,才知还有好几个药童和医士也在里面,有的捧着药箱,有的拿着药臼,已经吓得面如土色。玉旒云冷笑道:“好哇,全城的郎中都在病区里救人,你们几个倒躲在这里钻研些害人的勾当!” 那些人“扑通扑通”全都跪下了:“将军饶命!我等和师父研究疫毒也是为了知道其致病机理,好对症下药。” “说的倒是好听!”玉旒云扫视这屋子,正对面的墙上有一排木架,上面摆满了铁笼子,内中不消说都饲养着老鼠;而下面又有一些木格子,里面都是瓷缸,正是饲养虱子之处。“你们用这些毒物来咬人,看看人会不会死——”她目光如剑,割过每一个人的脸,“这也叫寻找致病机理,好对症下药么?” 什么?石梦泉一直像个木偶似的,这时猛地一惊。 “说话!”玉旒云厉声喝道,“不出声就能撇清干系了么?这事谁有份?你们害死了多少人,我要你们一一偿命!” “我们是害死了人没错,”有一个年轻的医士壮着胆子道,“但是我们也发现了是老鼠身上的虱子让人染瘟疫而不是老鼠……” “又如何?”玉旒云打断,“以后你们就可以把这些虱子豢养起来,遇到仇家就丢出去咬人?我这里是军队,里面都是军人,不是屠夫,也不是巫婆神棍,用不上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医士被她斥得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只是说说而已吧……” “你说什么?”玉旒云逼视着他,突然心中一动:是了,城中士兵往来巡逻,神弩营又加强灭鼠,豢养这许多老鼠又拿人来做实验不可能军中无人知道。“是谁?哪个营里的?什么人的手下?谁和你们勾结?” 医士和药童们见这光景,知道军医这次马屁拍到了马腿上,玉旒云一定不会轻饶他们,为今之计拉军方的人拉下水,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于是纷纷招供:原来军医不服玉旒云将主持抗疫的大权交给了端木槿,一心要做出点成绩来,就秘密和神弩营负责消毒灭鼠的一位十夫长商议让他把抓到了老鼠拿来给自己研究,后来又在这位十夫长的帮助下以“疑似瘟疫”为名抓了一批百姓来做实验。 玉旒云已经不需要再继续听下去了:“叫韩夜来,他手下竟出了这种败类。让他来整顿,凡参与其中的,统统斩首!” 听了这话,医士和药童都吓傻了,哭喊求饶之声响成一片。玉旒云却毫不理会,径自吩咐人将老鼠笼和虱罐搬倒门外来点火销毁。 士兵们怕鼠毛或者灰尘都能传染疫病,一时找不到许多火油,因将随便周围能抓来的可燃之物统统丢在鼠笼一处——其中不乏被单、干草、木柴等,小山似的一堆,一点着,不时就火光冲天,仿佛是天幕燃烧起来一般,引得附近的百姓、士兵都来观看,连病区里的人也纷纷走到边缘岗哨处瞧个究竟。 而又在这时,步军营的士兵匆匆来到,押着五花大绑的军医,原来他以采药为名出城,守门士兵一接到命令就立刻骑马追捕,将他抓了回来。玉旒云吩咐将他押到火堆旁边,又等韩夜来追查参与豢养老鼠的神弩营士兵。韩夜当初主张消灭病源,不想自己的部下竟培育携带疫毒的虱子,他怎不暴跳如雷,火急火燎地赶了来就向众医士们问了与事士兵的姓名。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这些人也都被绑到了玉旒云跟前,那时大火还没熄灭呢。 熊熊的烈焰照着玉旒云的脸显出奇特的光影。“就是这些个人?”她一边默默数着数一边问韩夜,“三十个,可真不少哇——光这一桩事上就有三十个自作主张的,别的事都加起来,还不晓得有多少。别是你的部下全都反了你还不知道?” 韩夜也觉得脸上无光:“是属下失察,管教不严,请大人责罚。” 边上围观的百姓众多,以为这不过是一句场面话,也许玉旒云只呵斥他几句就算了。不想年轻的军官冷冷道:“不错,你的确失察,我会让兵部停你一年俸禄,你可服?” 韩夜单膝跪下:“属下心服口服,今后绝不再犯。” 玉旒云并不看他,转向那三十个神弩营的士兵:“至于你们,违反军令,擅作主张,按律当斩。” 此话一出,三十个士兵都愣了。他们知道这此必被重罚,但怎么也没想到会丢了性命。正要哀声求饶,却听玉旒云接着冷冰冰说道:“你们因罪被杀,不属阵亡,你们的家属将不会得到朝廷的抚恤——来人,斩!” 旁边这时正站着巡逻的十夫长,也不知玉旒云是不是叫自己,怔了怔,不见有他人应,只得抽刀上前,他的部下也就跟着。一眨眼的工夫,三十名犯错的神弩营士兵就身首异处。周围看热闹的百姓皆瞪着眼张着嘴,不知该作个感想。 玉旒云却连眉头也不曾皱一下,转向了军医和他手下的医士、药童:“你们身为大夫,本该救死扶伤,却拿好好的人来试毒试药。此等草菅人命的行为天理难容。来人——斩!” 话音落下,围观的人中不免爆发出一阵惊愕之声:大家对活人实验之事不甚了解,都是已讹传讹。一个月以来,共同与病魔斗争,百姓对大夫颇有好感,看到斩了犯过士兵只是有些动容,但看到要杀大夫,都于心不忍。而这些待宰之人也都乘机求饶。军医道:“我等虽然以人试毒试药,不过终究是寻出了致病的机理,即使功不抵过,也求大人能网开一面,给我等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网开一面?”玉旒云厉声道,“你害人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要对那些无辜的百姓网开一面的?你根本就视人命如无物,今日放了你,他日你‘将功补过’时还不知要再害多少条性命!还愣着做什么?斩!” 石梦泉看着玉旒云盛怒之下反而显得毫无表情的脸——不知何时,她已经松开了自己的手。伤口的血凝固了,稍稍一握,盐涩的疼痛。“大人,”他走到玉旒云的身边,“此去江阳还有很长的路程,也不知有多少场硬仗要打,又或者更有疫情在前头。现在斩了这些人,军中岂不连一个可以治病的人都没有?还请大人留着他们的性命,给他们一个悔过的机会。” 玉旒云扭头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不行。若他们以为我离了他们就不行,日后还不得怎样无法无天。即刻斩!” “大人……”石梦泉生怕她是一时意气,将来无法补救,还想出言相劝,然而玉旒云一抬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同时向持刀的十夫长再次发出了动手的命令。 十夫长也以为石梦泉的话颇有道理,呆呆地站着,想看看事情还有没有转机。而这时候,只见寒光一闪,玉旒云的剑已经从他的面前挥过,无声无息间,军医的人头已经落了地。其他的士兵一看,果然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也纷纷手起刀落,刹那,医士药童都倒地毙命。原本小声议论着的乾窑百姓再次噤若寒蝉,现场除了火堆的噼啪之外再无声音。 玉旒云目光如炬地环视四周,卢进、慕容齐不知何时也来了,看那样子,大约方才也想要劝阻,只是不敢出口。玉旒云静静地一字一字道:“我素来行军的规矩就是不可扰民,更不可杀民,是不是许久没拿出来强调,大家就忘了?你们都回去,跟部下再传达一次,今后军中有谁敢擅做主张,就和他们一个下场。” “是。”卢进和慕容齐不敢怠慢,齐声答应,跪在一边的韩夜也领了命。 这时玉旒云又看到罗满和端木槿,便走过去问道:“乔家人的情况如何?” “除了小孩子以外没有发病的人。”端木槿回答,“所幸发现得早,十来天应该可以恢复了。” 玉旒云点了点头:“有没有发现疫情为何又复发?” 端木槿道:“那孩子迷迷糊糊的,说是饿极了,看到城里推出泔水车来就悄悄跟着想去捡东西吃,后来就不知道了。我已叫人看过,城外倒泔水的地方附近有不少死鼠,我已经叫人深埋了。” “这样看来光消灭城里的老鼠还不够。”玉旒云道,“待这里的情况稳定了,要发动百姓全面灭鼠方能永绝后患。” 端木槿道:“正该如此。不过反正现在也无人出城,等等不妨。” 玉旒云点头赞同,又对罗满道:“刚才的事你也看到了。我留你在后方镇守,除了确保后勤之外,也要保一方的安宁。我不希望百姓中传出我军纪不明的谣言来。” “是。”罗满顿首答应——他已经很久没见到玉旒云生这么大的气了,暗想这次军医等人行事也实在过分,可谓咎由自取,自己明知道石梦泉忙着照顾玉旒云却没有照看好全局,实在也难辞其咎,以后留守在此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整顿军纪,决不让类似的事情再发生。 他如此下着决心,却其实并不知道,玉旒云的反应这般大,除了事情本身的严重性之外,还因着石梦泉对自己的误会。 而石梦泉听了端木槿的一番话后,意识到自己全然错怪了玉旒云,后悔不已。“端木姑娘,”他道,“方才玉大人和我都接触了毒物,我们手上都有伤口,恐怕感染,能不能请你看一看?” 端木槿瞥了一眼他们的手:“好。我听说在这里抄出许多老鼠和虱子来,凡是参加搜查的兵士也应该检查一下。为了保险起见,请大家都跟我到病区来吧。” “大人?”石梦泉望着玉旒云,不知她是否还生自己的气。 玉旒云抬眼迎上他的目光,刹那间,他好像听到她说:你知道么,昨天你在乔日新面前为我辩解,我多么欢喜,然而今天你又疑我至斯!将来呢? 将来决不再如此!石梦泉恨不得能将心剖开给她看。 玉旒云微微地笑了一下,带着些倦容——心比身体更加疲惫,不过,一旦放下了忧虑,就可以安然休息了。“大家听到端木姑娘的话了——我们都到病区去吧。”说着,拍了拍石梦泉的胳膊,同他一起率先朝病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