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楠郢从浮生酒肆离开就直奔姑射山,那日师父醒来时,不雨林落地的银杏果都不见了,那是师父与好友的传播语方式,而银杏果从不雨林落下,会在姑射山落地。
这等有意思的‘雕虫小技’是钟离云起少年时创造的小法术,起初只是修行无聊时,同他钟爱的女子传语用的,日子长长久久以后,即便后来法术问鼎群仙,可以隔空传语,可他仍保留着这个小法术,时常用上一用,只为了,同姑射山的那个山神,聊上几句。
姑射山的山神唤作涂山秋里,涂山一族曾是上古时代开天地的白狐一族,过了千千万万年,历经沧海桑田,她这一支最终只剩的她一只小狐狸。
钟离云起与涂山秋里的故事已是几千年前的事情了,柳楠郢只是听师父说过一段,说很久很久以前,一个满山松林的山神,同一只小白狐相依为命,他们经历了千百年的修行,最终一人成了方诸山山神,一人成了姑射山山神,可两人,终是没能走到一起。
这次出迷沱山川时,师父曾交代他三件事情,一让他去寻紫念菩提,帮助云星玄找到五颗五行莲花杯的莲子,全了他们两人的一段师徒情谊。二去归云山庄,将云湖、陵游他三人这二十年来因钟离云起入定产生的误会,化解开来,找回他们千年前的同门情谊。三是去一趟姑射山,这传语之术没有得到回应,且钟离云起仍是虚弱,需得有仙气护体,只能让柳楠郢前去查看了。
可此去姑射山,涂山秋里前辈未曾遇见,却在山间看到了南朝逍遥宗建的逍遥观,而观内的主殿上供奉的牌位和神灵,就是涂山秋里。
听现任的山神说,她在二十年前,修为散尽,魂飞魄散了。
柳楠郢开启迷沱棋局,本欲安慰师父,可钟离云起已经活了上万年,色相、生死他看的太淡了,他只是微微一笑,说道:“她终究,还是舍下我了。”
柳楠郢听得出师父话中的些许孤单,可他也明白,越是高高在上的神仙,那种孤寂越是冰冷凄然的厉害,只能看开,将自己渡了。他本欲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终是未能出口。
钟离云起知他心意,反宽慰他道,“我见过太多死生离别,若总沉浸在怀念逝去的东西里,那我的生,也是无意义的。你且将我交代的事情做圆满。”
柳楠郢开启迷沱棋局,直奔千世台。
盛夏时节,日光千放。
柳楠郢从千世台的十三阁走了下来,此前二十年间,因带着师父入定的执念,从未曾如此轻松过。
他与师兄云湖道人、陵游和尚终于在二十年后重遇,将过往种种误会尽数解开。
还听得云湖道人讲了一件事,让他心猿意马。原来岑清垅这一世是云湖道人的儿子,师兄云湖道人入世后,很长一段时间,唤作岑遗山。
柳楠郢伸手,唤来一道符箓,他抬头看了看千世台上空的云朵,手指划出云朵形状的符箓,然后轻声换道:“找他。”
那日他为岑清垅看病时,用灵力压住了岑清垅的心疾之症,那道符上的咒文有着一个长长的小尾巴,是他多画出来的灵力,可以让他通过符箓找到他。这一世,哪怕他心里没有自己,只是默默陪在他身边,偷偷多看上几眼也是好的。
柳楠郢跟着那到云符,走到了一处院落,那墙上的一架蔷薇开的热闹,拱门的题额上写着“醉舞院”。
本是一阵蔷薇清香,可走得近了,确实一股炙肉的味道。
柳楠郢带着疑惑快步而去,只见云星玄拿着那把白玉扇,煽火烤肉,煽的正起劲儿。
柳楠郢有些哭笑不得,“云星玄!我给你的法器,你居然拿来烤肉?”
“诶?阿楠公子?你怎在这里?”云星玄一边继续拿白玉扇烤肉,一边问道。
陶惟衍拱手道:“阿楠公子,许久不见!”
柳楠郢甚是无奈,感叹道:“白玉扇若是烧坏了,你以后可是再也学不了迷沱棋局了!”
云星玄已烤的差不多了,就合上白玉扇,插在腰间,然后将烤好的鹿肉放入盘中,一手端盘,一手拎壶酒,道:“修仙之人嘛,物尽其用,懂不懂!且这扇子,我打开没有棋盘啊,只能扇风!”
她把盘子放到陶惟衍面前,“陶哥哥,快尝尝。”
柳楠郢看着这两人已经亲密如斯,与先前落花陶郎有意,流水云娘无情的状态大相径庭,他便知晓,不见两人这段时日,二人的感情飞速发展。只是不知道,这个和他有着师徒情缘的小娘子,要被这感情折磨几许。他不禁感叹的摇了摇头,坐在了竹椅上,靠着椅背,煽动着云鹤扇,看着对面的岑清垅。
岑清垅打柳楠郢一进这院子,便一直盯着他,朗月清风的眉眼,仙风道骨的姿态,岑清垅的嘴边不禁咧开了一丝弧度,好一副皮囊,生的甚得我意,心中笑道:“这人可算露脸了,且看我怎么逗上一逗。”于是问道:“阿楠公子?可是那新认的爹爹——云湖道人请来为我剖心的贵人?”
柳楠郢被噎了一下,心中设想了千万次,两人面对面正式的人生初见该说些什么,可万没有想到,居然是这样的开场,他找了找自己该有的长辈气量,道:“贵人不敢当,你们都可唤我一声‘师叔’,我还是当得起的。”
岑清垅心中冷笑,这个轻薄他多次的男子,竟然此刻论资排辈起来,用长辈的身份压着自己。
“哦。师叔呀。”岑清垅笑道,”师叔,可记得,我们之前见过?”
柳楠郢心虚的很,也不敢望向他的眼睛,只好笑笑说道:“你师叔我活了很多很多年了,因为记性不太好,所以就显得比你爹年轻很多啊。”
岑清垅笑了笑,长长的说了一声:“哦。”然后就满眼是笑的看着柳楠郢。
柳楠郢抬起云鹤扇遮在头上,似挡着太阳,可他自己明白,要掩盖一下他内心的悸动和慌乱。
云星玄笑道:“阿楠公子,不觉得师叔叫起来很老气么?”
柳楠郢笑道:“你随意就好,我不甚在意的。对了,你可知道陶公子和你是什么关系?”
“什么?”云星玄与陶惟衍同时问道。
柳楠郢指指陶惟衍说:“陵游和尚的徒弟!”
然后指指酒杯,让云星玄给他斟上一杯酒,小嘬一口,继续说道:“你们的师祖——钟离云起,是我的师傅,我师傅在二十年前有三个徒弟:大弟子云湖,二弟子陵游,三弟子,我。要听故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