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遥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睡衣。
洁白的,绵软的,袖口和裤脚都有一圈温柔的褶皱,口袋一道浅灰色滚边,绣着一朵品种不明但精致的小花。
那绣出小花的尖锐的针,好像在祝遥心里刺了一下——
如果商晓冉去买睡衣,应该就会选这样的款式吧。
可祝遥自己的睡衣,只是一件一件的旧T恤,因洗过太多次被洗衣机拉扯变形,变得薄而绵长。
由曾经的合身,变成松垮垮垂到大腿根。
其中她最喜欢的一件,浅灰色的,也许以前是深灰色,不过由于洗了太多次褪成浅灰,左肩处一个因材质变薄磨出的小洞。
每当看到动画或漫画精彩的地方,祝遥总喜欢把左手食指,无意识的伸进那个洞里。
来回来去的抠着。
祝映岚还为此骂过她:“邋里邋遢,没个女孩子样!”
祝遥当时反击:“要你管!”
令人哀伤的事实却是,每次去商场五楼的书店,都会路过一个卖内y和睡衣的柜台,里面的款式,大抵就是今晚曲清澄递过来的这样。
用祝映岚的话来说,就是很有女孩子样的款式。
祝遥每次路过那柜台,都假装步履匆匆目不斜视。
可这并不能避免她无数次看到,各种发型的妈妈带着自己刚到青春期的女儿,在柜台里挑挑选选。
喜欢什么款式。
适合什么尺码。
ABC是罩*杯大小,323436是搭扣长度。
那是祝遥从未能掌握的知识,像宇航员漫游太空一样艰难生涩,和从九岁起彻底遗失的宠爱一起,遗失在岁月的长河深处。
见祝遥望着睡衣发愣,曲清澄问:“怎么,不喜欢?”
祝遥摇摇头,也不知怎么说出一句:“曲老师。”
“你能陪我去买件内y么?”
话一出口,祝遥自己先吓了一大跳。
这个过分亲密的要求,听起来太过奇怪,模糊了身份的界限,某种意义上,也填平了祝遥现在的自我和向往的自我之间的鸿沟。
曲清澄一定会拒绝的吧。
曲清澄一定会觉得自己是个怪咖的吧。
祝遥蔫头搭脑,做好了心理准备。
却听到曲清澄用格外好听的南方口音温柔说:“好的呀。”
祝遥惊讶抬头:“你……答应了?”
“你这小孩子。”曲清澄笑:“难道你提要求,不是为了让对方答应、而是为了让对方拒绝么?”
“……不是。”
“等你腿能走了,我就陪你去。”
“明天就能走了。”
“换药都要换三天呢。”
“不伤在膝关节上,又不影响走路。”
曲清澄最后笑了:“看你腿明天的情况吧。”
******
深夜。
祝遥一个人躺在沙发上,盖着曲清澄给她找出的被子。
用力闻一下,可以闻到上面有淡淡的樟脑丸味。
祝遥睡不着,就睁眼盯着天花板。而黑夜里关了灯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听到窗外的树被夜风拂过,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宁静的夜。
刚刚曲清澄本来要祝遥睡床、自己睡沙发的,在祝遥“要是让我睡床我就回家”的格外坚持下,才作罢。
曲清澄家虽然房间多,但一副没打算任何客人来访的样子,装成各种功能房,一张多余的床都没有。
而睡曲清澄的床这件事,哪怕床单枕套全都换成刚洗过的,也会让她紧张到脑溢血而亡。
杀了她吧。
她手长脚长,这会儿穿着曲清澄的内衣,少女特有的细瘦手腕和脚腕,从不那么够长的袖口和裤脚里露出来,蹭在柔软的被子上。
祝遥想着曲清澄今晚给她换药的温柔手势。
“疼吗?”
“不疼。”
那样的小心翼翼,和带着樟脑丸气味的被子一起,和新找出来的牙刷以及带着洗衣液清香的浴巾一起,在祝遥心中凝为一个笔划十八划的词。
“宠爱。”
也许再往前进一步的话,是“偏爱”。
想要成为的自己,对现在厌恶的自己的偏爱,让自己的向往似乎不再那么遥不可及。
一度晦暗苍白的青春期,开始如罩上快乐王子的金箔而闪闪发光。
也许,有一天,自己也可以变成曲清澄这样的大人的。
祝遥陷在“早知道曲清澄要给自己换药是不是该给小腿脱个毛”这样的纠结里,不知不觉睡着了。
******
第二天一早,祝遥是在一片轻微响动中醒来的。
曲清澄轻手轻脚到客厅来拿包,想看沙发上的祝遥有没有被吵醒时,正好对上祝遥迷茫的眼。
曲清澄轻笑着问:“吵醒你了?”
祝遥一下子坐了起来。
继而想到自己穿着睡衣,还有头发一定乱得跟鸟窝一样,又一下子躺下,扯着被子蒙住头。
她睡相一向不老实,不知刚刚曲清澄看到没有。
祝遥在一片缺氧的环境中,双耳发烫。
她早上在曲老师家醒来这件事,无论怎么想,都显得太过不真实。
被子外曲清澄的声音带着真实的笑意:“既然醒了,就起来吧。”
“唰”一声拉开的窗帘,昭示着全新一天的开始。
和曲清澄共度的全新一天。
祝遥扭捏了一阵,趁着曲清澄去厨房,快速溜到洗手间梳头洗漱,换回自己的衣服。
走出洗手间的时候,手和脚总算知道该怎么放了。
刚好这时曲清澄走出厨房,祝遥把折好的睡衣递过去:“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