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 赵靑蕖霍地睁开双眼。 他闷哼了声,视野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但他能切实感受到身上压了个重物,就是这个从天而降的重物把他硬生生压醒了。 大通铺内很暗,只能模糊看到个大概,一个高大的人影逼近,他尚有些昏沉的大脑瞬间清醒,手已摸上枕头下的匕首,哪知那逼近的人影一把将压在他身上的重物提起,听见重物发出声音,他才知道刚刚压着他的是个男人。 赵靑蕖支起身子,手往一旁摸去,长鸣睡的第二张炕无人,他只摸到一个被解开的包袱,赵靑蕖当下就猜出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了?怎么回事?” “噌”地一声,火光亮起,陈连两只眼半开半阖,举着引火奴坐起身。 本来睡得好好的,他正梦见自己在吃大鸡腿,梦里一个大锤子突然砸下来,瞬间把他砸醒了。 他揉揉眼睛,籍着火光往地上看,竟看见长鸣拳拳到肉地在揍人。长鸣下手不轻,一手捏着那人的下颚,一手握成拳砸在男人腹部,男人下颚被死死钳制,只能低呜,喊都喊不出来,脚边还摔着一把小刀。 陈连瞌睡都吓醒了,错愕几秒,他望向赵靑蕖,指着长鸣和地上被殴的男人,茫然不解:“这是在干嘛?” 赵靑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把火熄了。” 陈连愈发迷惑,“为什……” 不等他说完,赵靑蕖夺过他手中的引火奴,快速将火光晃灭,并道:“别把其他人吵醒。” 赵靑蕖把熄灭的引火奴扔回陈连怀中,陈连尚未反应过来,眼前黑魆魆一片,只剩耳中极轻的低呜声。 “陈兄弟,此人盯上了我们卖艾草所得的银钱,三更半夜不睡觉,欲行偷猫盗狗之事。所幸长鸣机警,才没教他得逞。” 陈连恍然大悟,惊讶过后便是气愤,他掀开布衾就要下炕,却被赵靑蕖一把拉住。 赵靑蕖:“长鸣会处理好,不必劳烦陈兄弟。” 陈连愤愤:“这小贼真……” 赵靑蕖轻轻“嘘”了声,陈连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太大声了。 “无眠还在睡,别将她吵醒了。”赵靑蕖提醒。 陈连点头,突然想到他看不见,于是用气音道:“是我粗心了。” 那边,长鸣一言不发地将人狠揍了顿,把手里的人拎起,阴沉道:“暂且饶你一命。滚。” 陈连见长鸣如此轻易就把小贼放走了,当即压低公鸭嗓道:“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下回还会犯的!” 赵靑蕖问:“那陈兄弟觉得该如何处置才好?” “当然是报官啊!关他个十天半个月,看他还敢不敢!” 赵靑蕖笑了笑,不置可否,只道:“夜已深,现在抓他去官府讨说法不妥,明日再说吧。” 他们当然不可能按陈连所说去报官,明日一早就要离开浔阳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况且那贼人没能得逞,人也教训过了,不必大动干戈。如果真报了官,招来捕快,那才是最麻烦的。 陈连不知其中曲折,一心想着等到明日天亮再去官府讨说法,那小贼早跑没影了,他二话不说爬下炕,趿上鞋就要去抓那小贼,被长鸣拦住。 长鸣把他摁回去,低道:“他受了伤跑不了,睡你的觉吧。” 陈连将信将疑,总觉得不对劲,又听赵靑蕖对他说:“陈兄弟,我们会处理好的。抱歉连累你了。” 当事者都这么说了,他再插手就是多管闲事了。陈连讷讷,只好重新上炕躺好。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甚至没有掀起大浪,除了他们三人还有那小贼,没人知道此事。 长鸣先去查看赵无眠的情况,发现她睡得死沉死沉,对今夜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幸好没把她吵醒。长鸣替她掖了掖布衾,收拾好被小贼散开的包袱,合衣在她身旁躺下。 不出一会儿,大通铺内就静得只剩下呼噜声。 陈连在黑暗中睁着眼,越想越觉得古怪。半夜三更盗人钱财,这种行为怎能姑息?!正常人不都应该闹得人尽皆知,或者赶紧把小贼抓去官府吗?怎么他们却要息事宁人? 刚刚他听见开门声,那小贼铁定跑了,就怕小贼怀恨于心,到时找些三教九流的人来报复,赵无眠她们可能还要住上几天,如果小贼回来寻仇,铁定讨不了好。陈连越想越觉得不妥,越想越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一定要把那小贼收拾得明明白白。 他思忖大半夜,做了个决定。 天一亮他就去报官! 翌日。 赵无眠一觉睡到自然醒,她醒来的时候,窗外天光大亮,长鸣和赵靑蕖都已经洗漱好了。她赶忙拿上巾栉出去,长鸣给她打好了水,早饭也买了回来。 经过第四张炕,不见上头有人,她想起自己还没和长鸣商量,也忘了告诉陈连她们今日就要离开浔阳了。她想陈连可能是去药铺应卯了,到时要先去药仁堂再去码头。 火速洗漱完吃过早饭,赵无眠翻了翻那沓信笺,她不认得字,问过赵靑蕖才知道里头除了祁霜霜写给冯定异的,还有好几封冯定异写给祁霜霜的,那几封信都没封蜡,像是写了还未来得及寄出。 她心下好奇,想知道冯定异在信中写了什么,便让赵靑蕖念了其中一封给她听—— “霜儿卿卿见信如晤。素秋一去......唯愿与卿在天化作比翼鸟,在地共为连理枝。草草不尽。郎定异白,季冬十七日夜。” 听赵靑蕖缓声念完,赵无眠虽不能完全理解其中意思,却惆怅莫名,她问道:“公子,‘霜儿卿卿见信如晤’是什么意思?” 赵靑蕖将信折起,答她:“‘霜儿卿卿’是冯定异对祁姑娘的爱称,‘见信如晤’是指祁姑娘看到信相当于看到了他的人。这应该是冯定异刚到浔阳写的,阴差阳错,才迟迟未能寄出。” “公子你觉得他写得如何?我听到里面有提到‘相思’,你觉得冯定异写这封信的时候真的在思念祁姑娘吗?” 赵靑蕖弯唇笑了笑。写得如何?辞藻华丽,内容浅显,甜言蜜语,华而不实,偏偏又是小姑娘最喜欢的。 他道:“写得如何我不敢随意评断,但思念的感情应该不是假的。” 赵无眠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让祁霜霜看见这些信。她把那几封贴身收好,祁霜霜写给冯定异的则装进包袱里。 背上大包小包,赵无眠刚和长鸣说了陈连想和她们一块儿上路的事,陈连竟然从外头回来了。 她有些惊讶,问道:“阿连你今日不去药仁堂当值吗?” 陈连也有点懵,看着她和长鸣身上的大包小包,不答反问:“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赵无眠正要回话,突闻陈连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人在哪儿?昨夜谁被偷东西了?” 话音一落,李大顶踏入柴门,刚好与赵无眠打了个照面。 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对,几人都愣住了。 李大顶先反应过来,他转动眼球,视线从赵无眠移到长鸣再到赵靑蕖,伸出一手,指着赵靑蕖,粗着声问:“你怎么在这儿?” 就在回浔阳府那天,他还领着手下又去了趟小畔村,那些村民都说陈老伯的儿子陈农上京求医了,那兄妹二人体恤陈老伯年迈,亲自送陈农去京城。本来他就觉得蹊跷,怎么早不上京晚不上京,偏偏第二日就走了,结果如今竟在浔阳城碰上。 多年的缉捕经验,让他马上就察觉出了其中的不对劲,尤其是赵无眠又吃惊又心虚的神情。 李大顶当机立断:“你们仨,跟我走一趟官府吧。” 赵无眠跟长鸣互视一眼,出言道:“捕爷,你为什么抓我们?我们没犯事。” 李大顶本就只是试探一说,他一直都怀疑那个陈农的身份,当晚离开小畔村,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一个渔农怎么可能养出这么细皮嫩肉的儿子?手下也没人听说过世代捕鱼的小畔村出了个书生。而且那兄妹二人的身份也非常奇怪,证人说的道士指不定就是她们,所以捉拿逃犯的第五日他才会带着手下又去了趟小畔村。 虽然一切都还只是怀疑,他拿不出押人的证据,但既然给他歪打正着碰见了,李大顶实在不甘心就这么放了赵无眠三人。反正背公循私的事也不是他第一次做,他板子都挨了,还怕什么。 况且,听说京都特派了钦差过来查办,倘若他能在钦差抵达浔阳前把事情真相弄清楚,说不定就能回豫章了。 一时间,千万种念头从李大顶脑中掠过,最后只剩一个——把人捉了再说! 李大顶打了个手势,身后的捕快快步上前,赵无眠抓着麻包后退,嚷嚷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们要干嘛?我们没犯事!” 陈连也发现不对劲了,他忙望向身旁的李大顶:“李捕头你弄错了吧,是她们被偷了东西,你应该去抓那偷东西的小贼!” 李大顶皱眉,让人把陈连也一并擒住,陈连这下彻底恼了,扭着身子扯着嗓子大喊:“放开放开!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们这帮狗厮鸟,不抓坏人抓好人!” 李大顶瞪他,吼道:“大胆刁民,伙同嫌犯还敢说自己是好人!来人,把他给我押回去一块审了!” 拿人的捕快越走越近,赵无眠抓起炕上盛有水的碗,往前就是一泼,紧接着长鸣从指间抛出悬丝,一干捕快皆被悬丝捆住手脚摔翻在地。趁着空隙,赵无眠扛起赵靑蕖,破窗而出。 竹窗不大,赵无眠却轻松跃了过去,赵靑蕖个子高,被她用柱子撞门的姿势扛出去,上窗棂几乎是擦着他的额面过去的。 长鸣垫后,他手中的悬丝似有生气,被缠住的人边惨叫边挥刀乱砍,吓得一干捕快不敢上前。李大顶被这帮没出息的手下气个半死,他“唰”得抽出霜刀,眼看长鸣就要遁走,当即提刀上前阻断他的去路。 李大顶金刀捕快的名声不是白得的,旁人可以说他办案不周,但绝不能否认他武艺的高强,长鸣接下他第一刀就发现这是个内功深厚的高手,当即决定先留下和他周旋,好让赵无眠带着赵靑蕖逃得更远。 “长鸣大哥捂好嘴鼻!”陈连高声提醒,甩手挥出一把笑笑散。 周围捕快误吸粉末,当下就显出手脚发软狂笑不止的症状,陈连趁机逃脱,追着赵无眠而去。 他跳出窗,双足发力追出几里,竟丝毫没发现赵无眠的踪迹。陈连惊奇,没想到赵无眠看似柔软,短短几秒竟能扛着个大男人背着一大堆东西跑得影儿都没有。 他沉下心,施展轻功,日头下身影似箭疾穿过大街小巷,直至远远看见个类似赵无眠的身影,他才略略放慢速度追上去。 赵无眠正扛着赵靑蕖吭哧吭哧地跑,跑着跑着身边突然多了个人,她一扭头,吓了一大跳:“阿连你怎么跑得比我还快?!” 陈连嘿嘿笑了两声,有些得意:“厉害吧。” 赵无眠点头,来不及和他多说,继续拔腿往前跑。 再过一条街就到码头了,她牟足劲,没想到快接近街头时竟看见个故人。 “诶?你怎么停了?”跑先一步的陈连倒回去扯赵无眠,却扯不动她,陈连疑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见街头站着个一袭红衣的长发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