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点半,吴天翔终于回来了。
“爸!我刚才在路上碰到罗叔了!”他的声音比人更早进门:“他找你有事,让你晚点有空给他回个电话。”
“噢噢,我给忘了!”吴伯一拍脑袋,拿起手机出了门。
吴天翔和他擦肩而过,打开冰箱里拿了罐啤酒,自顾自地喝了起来。喝到一半才发现屋子里莫名其妙多了个人,惊讶得差点被呛到。
“你怎么也在?”他盯着游嘉茵,一脸摸不清状况的表情:“你来我家干什么?”
“我叫嘉茵来吃晚饭,早上不是说过了嘛。”俞阿姨说。
“我怎么不记得。”吴天翔满腹狐疑地向吴天佑求证:“你听到了?”
“嗯。”
“噢,好吧。”吴天翔咕哝了一句,没有多说什么。
俞阿姨伸手去拧他的耳朵:“学生就要有点学生的样子,别动不动学你爸喝酒。要是以后肚子变成他那样看你后不后悔。”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这种都是遗传,就算不喝酒我也可能有大肚子。”
“哈,你还嘴硬,”俞阿姨把啤酒罐抽走,催促他:“快来帮我摆桌子,就等你开饭了。”
“好好,知道了。”
晚饭的主角是野猪肉:猪肋条切小块和土豆红烧,在灯光下散发出诱人的光芒。肥瘦分明的薄肉片整整齐齐的码在盘子里,等着和蔬菜粉丝一起放进由猪骨和海米熬出的汤底打火锅,浓郁的肉香在水烧开时扑鼻而来。
游嘉茵夹了一片肉,在锅里烫熟后蘸了蘸芝麻酱,又撒上葱花。
野猪肉比她想象的更有韧劲,脂肪肥而不腻,咀嚼时能感觉到一股淡淡的腥气,但她并不讨厌。
“来来来,多吃一点。”吴伯特意把一大盘肉推到游嘉茵面前,比划着说:“这次的猪有两百多斤重,拆下来的肉冷冻柜都放不下,我们一家四口根本吃不完,待会儿回去的时候记得给你外公外婆也带点。”
游嘉茵点点头,好奇地问他:“你们经常去打猎吗?”
“那倒没有。”吴伯给自己倒了一杯白酒,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南岛林场每年九月才开,别的时候都是禁止打猎的。但这头公猪从上个月开始就经常跑到林场边的村子里到处乱拱,还咬死了好几头羊,镇上派人赶了几次都赶不走,村里人没办法才来找我们的。但因为不能被上面发现,我们没法用猎|枪,只好跟着它用弓一箭一箭地射,折腾了足足一晚上才总算把它弄死,回来的时候狗都累趴了。”
“我爸那天晚上半夜两点才到家。”吴天佑补充道:“我起来上厕所,正好看到他在厨房里蹲着剥猪皮,满地都是血,臭得不得了,差点没把我吓死。”
游嘉茵本来就有点晕血,光是在脑子里想象这个场景都觉得很受不了。
她喝了口饮料压惊,忽然被挂在墙上的一张照片吸引了视线。
“啊,那是你们的结婚照吗?”游嘉茵抬手一指,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照片里的吴伯和俞阿姨都还很年轻:吴伯既不胖也不秃,穿着笔挺的衬衫西裤,头发用发胶往后固定,脸上的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俞阿姨头戴花冠,又直又亮的黑色长发垂在胸前,身上穿的不是婚纱,而是一条现在看也非常时髦的白色连体裤。两人光脚站在沙滩上,亲昵地互相依偎,背后是游嘉茵从没见过的陌生风景。
“嗯,算是吧。”俞阿姨露出怀念的笑容:“那时我们在国外,没机会去影楼,就急匆匆地找朋友拍了这张照片,拍完又马上分开了,隔了好几个月才再见到。”
“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游嘉茵曾经从母亲和外婆那里听过很多吴伯的“光荣”事迹,但对吴伯和俞阿姨两人的过去却一无所知。如今正好说到了这个话题,她忍不住追问到底。
吴伯和俞阿姨相视一笑。
“我的船在吉隆坡卸货,正好碰到他们的邮轮在同一个港口靠岸半天,我和几个同事想溜进去混吃混喝,没想到刚上船就被她抓住,然后就这么认识了。”吴伯一口气喝光杯子里的酒,娓娓道来说:“记得那时候……”
这是个比电影小说更加浪漫的故事,货船船长和邮轮调酒师在异国他乡相遇,在满世界的航行中维系着稳固的远距离恋爱。几年后他们结婚生子,然后双双辞职回到丈夫热爱的故乡小岛定居,这样的结局怎么看都浪漫得不得了。
“按我看,你们那时候就不应该回来。”吴天翔忽然插嘴:“哪怕你跟我妈回广东发展都肯定比现在过得好,来永兴岛干什么,这里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是广东?”游嘉茵不解。
“我妈是马拉西亚华侨,但是祖籍在中山,很多家人在那里。”吴天佑淡淡地说。
“这小子做梦都想从岛上出去。他小时候我们找人给他算命,师傅说他是一只从很远的地方飞过来的鸟,以后要飞回去的,所以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吴伯用力拍拍吴天翔的肩膀,对他说:“想出去明年就好好考,上了大学随便你去哪都行。你爹我是打算老死在永兴岛的。”
吴天翔皱眉:“你不说我也知道。”
“那你打算考哪里?”游嘉茵转头问吴天佑。
她依稀记得,外公提过他会留在岛上念书。
“我已经保送了,会去北岛的嘉泉大学。”
“我好像知道。”游嘉茵回想了一下:“那个学校是985对吧?很厉害啊!”
“对啊!”吴伯一拍大腿,骄傲地说:“天佑这孩子从小就顺,从来不用我操心。当初连算命的人都说他命好。相比之下天翔就太折腾了,其实嘉泉大学也给了他推荐名额,但他硬是不要,死活不肯留在永兴岛。”
“为什么不要?”游嘉茵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问:“你就真的那么讨厌留在岛上?这里没你想的那么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