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薇垂眼落笔,画掉两人的名字,然后将宣纸扔进了火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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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街道永远熙熙攘攘,从状元楼往下看,所有人都挤在一起。纵然这两年大宁四处灾祸,但对于皇都的百姓来说也不过是物价又涨了一点而已。
特别是最近秦将军得胜归来,他们可是亲眼看着那北齐小国将自己的皇子送来做人质,虽然说得好听一点是前来“游学”,但谁都清楚这就是北齐的示弱。
大宁百姓扬眉吐气,这两天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
温止垂眼,用杯盖撩开浮沫,抿了口茶水后,才抬眼看向对面的林志忠。
两人对坐在状元楼的三楼小隔间内,这是文人最喜欢来的地方。每次科举的放榜处便在对面,这楼不知道见过多少豪言壮志多少惨淡收场。
“下官当初考试时,也曾经与友人在这里焦心等待。只是许久都没有回来了,如今重新坐在这里,状元楼仍旧没变,却已经没有当初的那些人了。想来右相大人也应是如此。”
当初庄薇见到温止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人长了张危险的脸。
好看是好看,但眼皮薄,眼窝深,无论是笑是闹,都带不进半点人气。
蛇一样。
他平时伪装出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倒也还好,要是像现在这样,沉沉地盯住某人,真挺不舒服的。
林志忠有些不安地收紧手指。
桌上东西只有四样,一只茶壶、两只茶碗,以及那个曾经装着荒丸的木盒。
林志忠当时将药丸交给那个外族小子以后,就随手丢在了某个垃圾堆旁,根本没想到会被人捡起甚至是认了出来。
他本能感到畏惧,但又不想在温止面前露怯,绷着张脸只觉心跳难缓。
“……你到底想说什么?什么友人故交的?”林右相冷冷开口,“本官不认识这个盒子,也不知道你说的什么荒丸。你将本官约在这里,难道是为了强加罪名?!”
但好在,温止没有确切的证据。只要他咬死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行,温止总不可能真将此事闹到三皇子长公主甚至是皇帝面前。
……
温止看着他,唇角的浅笑一点点淡下去。
他伸手,苍白而骨节分明的食指轻轻按在陈旧的木盒上。
“林大人不认识这东西不打紧,但下官想,太子殿下应当是认识的。”
短短一句话,却轻易让林右相的脸上出现了慌乱和震惊。
温止声音缓而轻,他没看林志忠,只将目光定在木盒上,“荒丸的配方已经尘封,一般人当然得不到,但皇后娘娘可以。”
“温止——”林志忠脸涨得通红,死死瞪着对面的青年,“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你不仅污蔑本官私藏禁药下毒,还污蔑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这可是死罪!”
“林大人。”
温止的声音像是切入火炭的冰刀一般让气氛陡然安静下来,“隔壁有人,您该安静点。”
……
林志忠嘴唇上的胡须都在颤抖,他用愤怒隐藏着心虚,生怕被温止看出来。
但很明显,这对温止来说没用。
“下官可从来没有说您下毒,更何况,您应该不会知道这是禁药吧。您不是连荒丸是何物都不知道吗?”
!
温止缓缓勾起唇角,“您是三皇子的人,朝堂上所有人都知道。
但下官在江南当值时,却听人说,您当年和方大人,走得很近啊。您当年在江城不过是个负责管理案卷的小官,却在短短半年内,连升两级,负责管理内务账册。”
“据说这个位置,就算什么都不做,一年也能收下千两雪花银。下官本想瞻仰一下您当年整理的账册,却听说那些账册已经在某年的水患中全泡毁了。”
“您在江南没做多久就被调回京都,品阶直升到三品,其中左相大人应当没少帮忙。现在您已经是右相,却忘恩负义,多次和太子殿下针锋相对,丝毫不顾当年情分。”
“是林大人当真无情,还是有什么隐情?”
温止黑沉沉的眼瞳盯住林右相,“下官猜是有隐情,否则您为什么要给自己的亲生女儿下毒呢?
对了,长公主身边的那位,是您的亲生女儿吗?”
“啪!”
林志忠猛地站起身,桌上的茶碗在震颤下陡然歪斜砸到地上,溅开一片水渍。
“你……你……”
他说不出话,指着温止的手都在颤。
片刻之后,右相声音沙哑地问道,“你到底知道多少?”
“大人觉得呢?”
隔间中一片死寂。
如果林志忠会读心,就会明白,温止也只是在赌而已。他只是根据已有线索推断出林志忠曾经效力于太子,而因为某些事情转投了三皇子。
温止不知道谢家,不知道谢允卿,他只是觉得林志忠不可能对林环下毒,所以做了个猜测而已。
他只是堵得比别人随意点而已。
但他赢了。
林志忠的声音就像是从嗓子眼里抠出来的一样,“你想要什么?”
……
温止的手指顿了下——
他在想,以林志忠在三皇子那里的地位,够不够让三皇子将自己的亲妹妹嫁给他。
如果庄薇被容贵妃和三皇子压着指给自己,脸上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就算还是会俯身盯视自己,那双猫儿瞳里也应该多一点慌乱。
但这只是一瞬间的想法而已,他不可能用自己的正妻之位去验证一个心血来潮的想法
只是一瞬间。
温止缓缓开口,“皇上有意让北齐九殿下与皇子公主一起学习大宁文化,需要一位夫子。”
现在正是风口浪尖上,太子不可能随便给温止什么官职让他有话语权的同时还留在皇都。但林右相可以。
他是三皇子的人,给耶律锋找老师的差事皇帝交给了他。
有这个位置,温止不仅可以留在皇都,离权利中心也一步跃进。正二品的太傅,可是连见皇帝的机会都有。
温止又抿了一口茶水,任由林右相沉默。
“……好。”林志忠给出了自己的回答,目光阴鸷地盯着他,“你可,要管好自己的嘴。”
温止起身,朝对面人一拜,“谨遵林大人教诲。”
他起身,面上一派温和谦雅。
林志忠根本不想和他继续待下去,转身就要走,却被温止叫住,“林大人,林小姐的婚配一事——”
林志忠根本不信他真的喜欢林浅溪,这也是温止想要的结果。
所以他得到了一声冷笑,林志忠丢下四个字,“要是温大人敢明媒正娶我那女儿,三书六礼上门就是。”
身后人不言,林志忠也没有回头。
所以自然没看到温止眸光如刀地盯住他,无声承诺,“本官会的。”
这交易完成的隐秘,以至于当庄薇知道的时候,已经是温止上任接手太傅一职的那天。
长公主大清早被翠珠叫起来,哭唧唧地站在走廊上靠着谢允卿撒娇说困。
谢允卿没有反抗,只是稍微朝里靠了靠,不让庄薇有损皇家颜面的表现被旁人看见。他沉默而纵容地站在那里,任由庄薇像是奶狐狸一样用额头蹭他的脖颈。
只是从耳垂红到了锁骨而已。
旁边的翠珠和红芪无奈地看着,也不上去帮忙。
庄薇一向嗜睡,睡不够就会发脾气。
不过除了什么踩到长公主底线的正事,其他时候庄薇发脾气和撒娇也没什么两样。不过冷脸坐在凳子上小小声抱怨或者向现在这样抱个人蹭而已。
谢允卿很快就会习惯的。
——谢允卿可能永远都习惯不了。
庄薇手下的躯体依旧僵硬紧绷,除了没像之前那样推她,什么都没改变。
只是谢允卿学乖了,明白面对庄薇反抗是没有用的,就得让长公主高兴了,她才会放开人。
还有就是,某位和养在深闺中的小姐没什么区别的遗孤其实脾气很好,特别是对自己亲近的人。
谢允卿能为了林家的养育之恩做任何事情,也可以对着收留他的庄薇忍让万分。
即使他知道庄薇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但犬类天生如此,狼也是大狗。
“本宫很吓人吗?”庄薇声音带着恼意和困意,粘粘软软的抱怨,“你放松点。”
只可惜狐狸最擅长的就是得寸进尺。
谢允卿抿唇朝旁边让了一步,“公主自重、”
他,毕竟是男子。
现在庄薇不知道,自己也不能反抗。但要是以后知道了,长公主怕是会羞愤欲死。
只是以后的事情需要时间证明,至少在现在,庄薇只想睡觉。
也不知道老皇帝什么毛病,非要所有的皇子公主来陪耶律锋读书,害她……
庄薇脑中混混沌沌的念头还没有诚信,目光所及之处便出现一人的身影。
……
谢允卿微一蹙眉,他习武,所以对人的呼吸也极敏感。庄薇就在他颈侧,呼吸的变化当然清晰明了。
“公主?”
“本宫的眼睛是出问题了吗?这玩意怎么会出现在皇宫?”
上书房前的台阶尽头,温止抬眼和庄薇对上,清浅一笑捧手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