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琼华在看见徐隐那一刻,心就揪起来了。 李琼华当年喜欢上了个凡人,因而与她父亲闹翻,再苦也没起过要去求她父亲的心思。 这位徐师弟,她依稀记得他与父亲关系并不和睦,如今他找上门来是什么意思? 面色几变,最终也没有笑脸:“徐师弟怎么来了?”问得很不客气。 谢韫打量着李琼华,面色蜡黄,元气大损,哪里像个还丹人仙?元气大损,分两类,一类是自碎金丹,一类就是将金丹中的丹气耗尽。 她在凡人堆儿里,还能把丹气耗尽? 徐隐却也不气:“徐某有幸进师姐家门坐一坐么?”他递上了一份拜礼。 李琼华接了。 谢韫刚跟着徐隐动了一步,正要进门,差点被迎面飞来的拜礼砸脸上。 李琼华扔了东西,冷冷道:“我与你们没什么好说的。” “嘭”得一声关了门,扬起满面的尘灰,谢韫看着就觉得鼻尖又痒又疼。 徐隐这位师姐竟然连面子情都不给,性子刚烈,也不知道九微宫对她做了什么,叫她做得这么绝。 门内隐约传来李琼华轻声细语安抚小女儿的声音,和对待徐隐的态度,那是天壤之别。 谢韫看了看徐隐,他脸上还挂着笑,但显然心情坏得很。 她轻声问:“四哥,现在怎么办?” 徐隐掸了掸衣袍上的灰,淡然道:“走吧,难道还跟个将死之人计较?” 不知道是不是谢韫的错觉,徐隐似乎在将死之人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李琼华丹气耗尽,确实没几年好活了。 谢韫想想也是,徐隐这人,折节下交也不是不会,但那是对他觉得有价值的人。 据他们查的东西,胡不归现在的身份是个人家的教书先生——如果不是徐隐、谢韫是重生的,还真认不出他。 他也是李繁炽的先生,对李繁炽的照顾如同亲女一般。 徐隐要争取胡不归,自然要从李繁炽、林琅这些明显受他青睐的人下手。 李琼华没这个价值,又是这个做派,还快要死了,徐隐自然不会再热脸贴上去,他又不犯贱。 但谢韫还是有些奇怪:“她怎么会这个状态?丹气耗尽,也不是没有救的,就算不跟李长老服软,不能找自己找医修么?” 徐隐耐心跟她解释:“当年她嫁的那个凡人先天不足,她找医修医治,李长老发话,不许天下医修医治那个凡人。” 谢韫了然:“没有医修医治,于是她散了自己丹气给那个凡人么?” 徐隐摇头:“医者还是有敢站出来的。” “然后呢?” 徐隐哂笑:“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敢站出来的医者,都被收拾了,李琼华的丈夫就死了。 “……” 这个笑话可真冷。难怪李琼华看徐隐不顺眼,他这态度明显欠揍。 谢韫道:“所以胡先生对李繁炽好,是因为他曾经喜欢过凡人,而李繁炽是凡人和修行者的女儿,他移情了……” 谢韫的推论根据不错,但是解释不了为什么胡不归对李琼华的态度反而平平淡淡。 徐隐思索之间,谢韫忽觉察到一股谙熟的气息——像是,璇玑盏的气息。她跟他告了声罪,奔着那股气息就追过去。 那股气息若隐若现,也不知跟在了谁身上,谢韫七拐八拐跟到了一处市集里,她扫过众人,最终把目光锁定在了一个女人身上——“何湄……你怎么在这儿” 那股气息,怎么在她身上 “阿韫,”何湄万分惊喜,“还说你跟那谁没关系,你们俩一起出门,还都专程来这临城看相思树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何湄这个脑瓜子里成天想些什么呢,做梦做傻了吧。 谢韫掏出一道符箓,比划了一下:“我的事,之后再说。现在我有事,要跟它说。” “嘤!放开我!” 何湄一脸茫然地看着谢韫从她身上揪出了团空气,谢韫却看见自己手上拎出一只小奶猫。 梦魇无形无质,除非它自己想,否则很难被人瞧见。 “这东西跑得快,下次再跟你详说。”谢韫拎住了这玩意儿命运后颈皮,跟何湄讲了自己住处就走,一点都不停留,路上的凡人看不见它,谢韫又有意避开了修行者,根本不惧它吵嚷。 到了住处,她刚一撒手,小东西就叫喊道:“我又没伤过人,没害过命,也没对付过你,你凭什么抓我!” 谢韫不为所动:“你昨日入我梦中,翻找我痛苦回忆,做成了个梦,勾我伤心往事——这又怎么算” 梦貘道:“你自己的梦,与我有什么干系” 谢韫冷笑:“那怪了,你身上怎么会染上我紫府里才会有的气息” 梦貘入梦十分隐秘,虽然没有修为在身,却连地仙也瞒得过。如果不是谢韫梦中偶然出现了林琅形貌,她也想不到梦貘头上。如果不是她恰好有璇玑盏,谢韫也不知道梦貘诡秘的行踪。 梦貘一时张口结舌。 谢韫道:“我看这样,有事找你——你帮我,我给你一门修行之法,我们两个的事一笔勾销。” 异类成道向来艰难,它天赋异禀,能将天下人玩弄于鼓掌,真打起来,却连一个引气修士都斗不过。 梦貘有点动摇:“我与别的精怪不同,不能化成人形,不适用你们人族的修行功法、你、你真有……” 谢韫跟它磨了许久。 直到天黑,才勉强立下心魔誓:“……如有违背,心魔缠身,短折而死。” 她这做派,更打动了梦貘,这样珍而重之的誓言都发了,还能怎么样。 梦貘彻底动心了,没有修士会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谢韫不就是要它去窥探个地仙么,只要小心一点—— 即使谢韫拿璇玑盏标记它,它也认了。 梦貘走之前一会儿,徐隐就过来了,变成匕首的状态——这次倒不是他自愿的,就跟第一回一样,不知怎么的,就被一股力量强行拘了过来,想回都回不去。 这回他倒不慌不忙了,时间到了就能回去,也不急在一时。 徐隐冷眼旁观了一会儿,笑道:“怎么,你还真有梦貘的功法” 谢韫干脆道:“没有。”她站起身,这事儿办完,还得跟徐隐讲一声。 “你昨日的梦是这小东西作祟” “是。” 徐隐忽然意识到不对,谢韫这个时辰出门做甚:“你去哪儿” 谢韫懒懒道:“去找徐隐说一声,他身上也有璇……”璇玑盏的灵火,他也能看见梦貘。 谢韫顿了顿,改口道:“叫他不要管梦貘的事。” 平常没见她这么积极。 徐隐不动声色:“时候不早了,明日再去吧。” 谢韫看了看天色,子时都没到:“还好啊。” 徐隐直接挑明了:“夜深人静,孤男寡女,这个时候去,不好吧” 谢韫一怔,她倒没考虑这个。 只是这匕首平日里都替徐隐说话。不趁这时候把徐隐夸得跟正人君子一样,反而说这种疑似诋毁的话 她脑子里忽然闪过些什么——匕首对她特殊的称呼、熟稔口气、对徐隐莫名其妙的好感…… 他跟徐隐,有什么关系 还是说,他就是徐隐! 谢韫强自压下愠怒,笑了笑:“那就不去了吧。”她起身的动作却没有变,却去楼下问了值夜的伙计,徐隐回来了么。 徐隐心中忽然升起了不详的预感。 伙计说是回来了,谢韫点了点头。经过徐隐房门口的时候,她停下来敲了敲徐隐房门:“四哥?” 房内无人应答。 当然没人会应,徐隐阴神就在谢韫手上呢。徐隐如果现在还有脸的话,脸色应该是铁青的。 谢韫起疑了。 要让她知道,那个根本就不存在的心魔誓、用碧楼西陷害他的事儿她亲口告诉了他、昨晚的挑逗…… 徐隐无法想象谢韫的反应。 谢韫目光冷冷盯着匕首,又看了门一眼,眼神恨不得穿过门去—— 徐隐镇定道:“也许他在修炼,你这时候唤他……” 谢韫没等他说完,兀自道:“你闭嘴。我倒想知道,又不是闭关。修炼个什么,竟连个声儿都不应了。” “倒是你,一直在找借口拖延时间,你说,你是什么意思” “若是四哥出了什么事儿呢” 谢韫身上有一把他房间钥匙,他亲手交到她手上的——谢韫平日根本不会不经过同意就到他房里,此举还能显示对她的信任。 谁知道她还真有用到的时候 谢韫将“钥匙”送进整体的法阵禁制里,徐隐呼吸一窒,眼睁睁见着谢韫打开了房门。 只要徐隐的阴神不在他体内,匕首的阴神在,只要他们俩不同时出现—— 谢韫看了匕首一眼,笑了笑,笑声冷得很:“你紧张什么又……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