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对方什么也没说,叶沨不好再问了,只点头:“那我可就翘首以盼,等你回来了。”
万圣节那晚,学校整条后街都在搞活动,这些大学生对国外的节日接受度极高,沈雩前几天就邀请他一起出来玩,听说还有不少扮鬼ser,美院和设计学院的人尤其会玩,一双巧手能把人画成各种视觉效果惊艳的恶鬼。叶沨好奇得不得了,想要大饱眼福,满口答应。大概得通宵达旦玩一整宿。
叶沨怕热衷养生的学长不同意,悄悄瞒着他,前一天晚上就刻意说自己第二天有点忙,就不给他打电话了。
当初喊着要每天都通电话的小孩,如今却主动说明天不给他打电话了,步寒蝉闻言心里隐隐有些失落,却也体贴地答应了:“嗯,没事。”
挂断电话,步寒蝉心里抬眸看着医院充斥着消毒药水的走廊,转身走进一间病房。
里面在病床上的女人看着娴静温柔,正低头认真地一字一字轻声念着一本书上的古诗: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旧”注
步寒蝉走进去,看着女人,喊了她一声:“妈。”
女人闻声竟然如受惊的兔子一样,抬头看到他时,惊恐地瑟缩着拿着被子挡着自己害怕得像个小女孩一样,害怕地用德语反复念叨着:“ssieiihtssieiiht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步寒蝉皱眉,她的动静很快引来护士,在护士一般安抚下才慢慢稳定情绪,只是看到步寒蝉时还是会害怕。
他从进入病房后一直站在原地,看着这个一辈子都瑟缩懦弱的女人,这一刻却不知道自己对她该是什么情绪。
他喊住一名医生,用德语问:“她现在怎么样了?为什么一见到我就”
医生看着他皱眉用德语回:“你的母亲有很严重的ptsd,应该和她多年的不幸遭遇有关。可能是最近有什么事刺激了她,所以你”
多年的不幸遭遇,步寒蝉垂眸,心里当然明白是什么,可是她为什么会怕自己?他透过医院的玻璃窗看到自己的倒影,猛然间意识到什么,瞳孔微睁。
许久后,他嘲讽地一笑,原来他长得和那个男人越来越像了。
晚上,他的外祖父赶来,给女儿送饭,看到孙子,想生气又不太敢,只是将食物放在他旁边,嘟囔了句:“吃吧。”
一个多月前,分别好几所著名的大学还想再挽留这个优秀的年轻人,地址却寄来了德国,被步寒蝉的母亲看到。当她看到信的内容后心里有种儿子即将离开他的后怕,当即连续拆开了好几封,看完信后,满地狼藉的信让她情绪失控。许久后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才打电话给在中国的t大,得知步寒蝉留校读博的消息。
她心头一惊,暗自稳住情绪,给步寒蝉打电话,温柔地问他什么时候结束硕士课程回德。
彼时的步寒蝉已经想好要回来处理好一切,将当初那个男人被控诉离异后分到他名下的所有资产转给母亲和外祖父,包括这些年他自己的大部分积蓄一起,便答应会在十月中下旬回去一趟。
等步寒蝉回来,很快就知道母亲已经知道他拒绝了那些光鲜亮丽的ffer,便开门见山地直接说明了自己的想法,并且告诉他们,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中国男孩,要留到中国。
不说他外祖父听到这个消息震怒,步寒蝉的母亲最先没有控制住病发。
一开始人还能清醒,见到步寒蝉就歇斯底里地痛哭、呵斥,觉得她这一辈子都为了他,他怎么能一走了之?
再后来,情绪愈加恶化,现在见到人反倒变得胆怯起来,只是越来越怕看到步寒蝉。
今天就是第一次变成这种情况。
等女人被护士哄着乖乖睡了,步寒蝉才疲惫地伸手摸摸额头,和外祖父坐在一起。
这种中国中国老人在年轻时心高气傲,随着出国的浪潮想要有一番作为,起起伏伏多年,勉强博来一份家业,只是到底是被排斥的亚裔,社会地位却并不高。
不是没想过要衣锦还乡地回去,可是当初的家乡故土早就没有自己的归处,昔日的兄弟姐妹也已经各自飘零。所有人以为他在国外过得很好,他到了这个份上,怎么也拉不下脸回去,在女儿的母亲生病过世后,带着女儿在西欧漂泊。直到遇到那个男人,以为可以翻身了,却是地狱。
老人如今身体还算硬朗,也有几个亚裔的老朋友作伴。但骨子里的思想让他觉得没有儿孙福的晚年比客死他乡更凄凉。他就算平时脾气再倔,此刻听到这个金褐头发蓝眼睛白皮肤的孙子说要回中国,和他认识的中国男孩在一起,心里第一时间竟然也不是愤怒,而是后怕。
他走了,他怎么办?一副半截入土的老骨头,葬在这吗?死后都无人给他上坟。他的女儿又怎么办?他看着这个多年来都无法亲热起来的外孙,此刻心里百般滋味,有如火烧。
“小蝉,”老人有些艰涩地喊了句许久没有喊过的步寒蝉的中文小名,这么多年,在德国他努力学的德语也只是勉强能和人沟通,生活无碍。孙子的姓氏“步”还是他的姓氏,只是没有任何官方登记的认证罢了。
步寒蝉皱眉,他更习惯他喊自己“elfen”。
老人犹豫了片刻,缓声说:“我知道,这些年你几乎是自己一个人过,和你母亲不亲,和我也不亲。但是,哪怕我们长得不像却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
步寒蝉始终静静地沉默听着。
“我知道,你是西式教育长大的,不见得爱听这一套。我只是希望你别别恨你妈,你外婆也就是她妈妈死得早,我带着她到处流浪,受尽白眼,被人冷嘲热讽。好不容易,以为能遇到个对她好的人才会哎!不提那个禽兽!”
他见步寒蝉始终沉着眸,只说:“我老了,活不了几年了,你妈这病怕是隐患了多年,她一直藏着掖着没告诉我。小蝉,你你真的忍心”
“我不是不回来,我只是想定居在中国。每年我都会抽时间来看你们。”步寒蝉出声道,眼眸中没有什么情绪,接着深呼一口气,又说:“她现在这样,也许不见到我反而能好得更快一些。毕竟”他转而侧身抬头看向外祖父,嘲讽一笑,“我现在是不是和那个男人越来越像了?”
外祖父一怔,恍惚间真的觉得有些相似,但他很快清醒过来,摇头笃定道:“怎么会?一点也不像,你不要瞎想。”
步寒蝉闻言没有再说话,谈话一度陷入僵局。
老人忽而想起他提到的那个中国男孩,心里颇为复杂,虽然前几年德国已经同性合法化,他内心隐隐还是觉得荒唐,只是嘴上不曾说过。后来陆续几年会在街上、路上看到有两个男人,见周遭也没有任何异样的眼光,才好奇地看上几眼,久了也慢慢接受了。
他忽而开口,缓和着语气笑着问:“那个你提过的中国男孩是个什么样的人?”
步寒蝉其实不愿意和他们多说叶沨的事,但见外祖父这样小心翼翼,心里又不忍,便简单开口说了两句:“是个阳光开朗比较可爱的人,也很聪明有趣,很讨人喜欢。我很喜欢他。”
听完外孙这么一说,这外祖父一怔,心想是个和外孙完全不一样的人,但听着就有些喜欢,这样性格的男孩总是让人更愿意亲近一些,而他这外孙性格孤僻阴冷,就让他多年都没办法靠近。
想到这儿,他又一怔,但那个男孩靠近了。
“我还有个提议,”步寒蝉忽而出声,“如果你们愿意放下在这的一切,我可以安排你们回国定居。她要是清醒了,你问问她吧。”
言下之意,步寒蝉是无论如何,都要回去。
这个漂泊在外多年的老人,心里已经看清楚了。
他不是没有想过回去,但是能去哪儿呢?
家乡还有记得他的人吗?
可当步寒蝉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他的心却动摇了。
有个声音说:回去吧,回去吧。落叶归根有什么不好?带着妻子的骨灰和女儿回去吧,况且这个外孙这么有本事,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差。总好比留在这里,到底是融不进去的异乡人。
步寒蝉看了眼睡着后睡颜安静的目光,拉下床幔,坐在另一侧守床。低头看一眼时间,下意识会想起远在七千多公里之外的叶沨。
其实以他骨子里的淡漠,是不会提出让他们也一同回中国的念头,只是刚刚看着外祖父的一瞬间,想到了一脸灵气可爱,笑容灿烂的叶沨,还有在金陵见到他和家人之间的相处。不自觉间,提出了这个建议。
至于同不同意,看他们自己的选择吧。
万圣节这晚,叶沨跟着沈雩认识了不少设计学院的学弟,在大家玩闹气氛的怂恿下,画了个自我感觉酷极了的小丑妆,再换上服装,跟着一群爱热闹的年轻人上学校后面那条街上浩浩荡荡地踩马路。
人特别多,路上还遇到了胡明哲佟昊他们,叶沨和他们恶搞玩闹了一阵后继续嗨皮,享受着人挤人的狂欢。虽然一群人的狂欢并不知道是乐个什么劲儿,就是玩。
“叶沨?”他突然听到一道还算熟悉的声音,回头,看到了一个通身黑色礼服和一对一黑色巨翅膀,扮有两只扭曲逼真的尖角在头顶,一脸精致暗黑妆,气场颇为女王范的人,看样子是s沉睡魔咒里的女巫。叶沨只觉得对方眼熟,一时认不出来是谁,面露迟疑:“你是?”
这女巫冷瞥他一眼,结果还是旁边有个熟悉的声音提示:“我就说认不出来了吧?”
这声音他熟!贺老板贺烬!他一转头,好家伙,看到一张狰狞的骷髅脸!吓得往后一退。
“哈哈哈!”那女巫见他这模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来不知什么时候拨通的视频电话,将摄像头对着他,对着里面的人挑眉笑道:“elfen,快看!你家小孩也太可爱了吧?”说着勾将镜头转过来,勾着女巫的红唇说:“不如今晚就到我那儿玩玩好了。”
elfen?!
听到这个名字,叶沨宛如撒谎上学却逃学去网吧通宵的小孩一样,当场呆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和他的小丑妆搭配起来,特别有喜剧感。
他这下知道这个女巫是谁了!是易庭生!
接着电话里传来步寒蝉沉静的声音:“把镜头转过去。”
四肢僵硬不能动的小丑叶沨:“!”
下一秒,他胆怯地看向视频里的男朋友,龇起一行浓墨重彩妆容下的大白牙笑笑,萌混过关:“学长,我!”话没说完,叶沨陡然睁大眼看到缩小镜头里的自己,吓得赶紧伸手捂住嘴,支支吾吾道:“我、我就玩玩而已。”
他这下是看都不敢看学长了,忙低眉顺眼地乖乖低头,恨不得原地刨土挖洞钻进去!
步寒蝉原本也只是有点生气他瞒着自己出来疯玩,但刚刚乍一眼看到这个模样的叶沨,一整天满心的疲惫和阴郁都瞬间被这束阳光扫散,只是这么看着他,就满心满眼都感到开心和欢喜。
叶沨没有等到男朋友的责备声,反倒忽而听到一声低笑,当即惊喜地抬头!
学长笑了,那就是原谅他偷跑出来玩了?!
“学长!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他当即小嘴抹蜜,开始吹彩虹屁。
步寒蝉唇边轻勾起一抹温柔的笑,看着他说:“你知道就好。”
叶沨当即得寸进尺:“那我能不能继续跟沈雩他们去玩啊?等人走远了我就追不上了。”听说等会儿在哪个酒吧还有个party!他暗暗兴奋地期待!
步寒蝉听到沈雩的名字脸上的暖意就瞬间荡然无存,脸色冷下来,再看他一脸这么期待,愈发觉得心里烦躁不悦。
“不行。明天你还要上课,现在就回去。”步寒蝉毫不留情道。
“啊???”叶沨彩虹屁失效,痛心不已,不情不愿地撅嘴点头,“哦。”
这时,举了挺久的易庭生将手机收回来说:“你们自己打电话慢慢打情骂俏吧。我和贺烬玩去了。”说完,直接将电话挂了。
打情骂俏?!叶沨有些脸红,他们刚刚有那么明显吗?
正想着,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他忙拿出来,是步寒蝉打过来的视频电话,他想到自己现在这幅鬼样,赶紧点击转成语音电话,在左耳耳钉处的蓝牙耳机很快自动连接。
耳边传来男人的声音:“怎么不给我看你?”
叶沨心虚道:“不好看,还是别看了。”
男人闻言忽而轻笑了声,就像是附耳在他耳边一样,叶沨感觉耳朵酥麻麻的,就听到他说:“好看的。”
“hiffn,我好想你。”
“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叶沨呆住。
他说他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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