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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街喧沸,十里华灯初明,顾曲引着二人在酒楼雅间落座。
晏闻遐低声吩咐几句后,苏倾河见顾曲抬步要走,忍不住扯住他,问:“顾大哥,你什么时候带我回去啊?”
“你不就是赖在想公子身边?”顾曲冷冷扫过她沾了尘土的纱裙,嘲道,“公子带上你是为大业,你可不要自作多情。”
苏倾河:“……”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厚障壁吧。
玉带锦靴,怀中抱剑,店小二见来人装束便知对方身份不凡,迅速摆上满桌珍馐,临走还殷勤地遮上了纱帘。
苏倾河早就饥肠辘辘,偏看出了一股子鸿门宴的味道,虽然眼馋,却迟迟不敢动筷子。
晏闻遐单手撑在面具上,语气凉凉:“还用我替你验毒不成?”
“不用不用。”
红尘闹处莫过酒楼茶肆,楼下吆喝声不绝,此间却只有小姑娘一个人唠三叨四的声音。
苏倾河把这阵子景星宫发生的事添油加醋回顾了一遍,顺带抛出一连串疑惑:
“你师妹是不是跟你师祖有啥事啊,我总觉得她对我过分殷勤。”
“落芷那个傀儡怎么和你一点都不像?整天就知道傻做事,你能不能给她改良一下基因啊?”
“你对姜三小姐和孟二小姐有啥大恩大德,她们个个都非你不嫁?但你们修士只能和一人结契吧?”
“还有还有,你四哥莫名其妙请我去喝茶,还一直盯着看我的反应,生怕我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搞得全天下就你一个男人了似的!”
许久,晏闻遐终于抬眼:“说够了?”
陪他闲聊还不乐意了?
苏倾河把碗筷一撂,大放厥词道:“迟早有你求着我说话的时候。”
这厢,小话痨总算温温吞吞喝起了茶水,楼底却又闹喳喳开讲了。
三声锣鼓唱罢,说书人醒目一拍,摇头晃脑登场:“上回说到这永朔元年,晟朝靖仪长公主香消玉殒那日,偏留下个未足月的小千金。这小千金出生起便无父无母,偏偏不哭也不闹,三日后方才睁眼——嚯,你猜怎么着?”
听众插道:“莫非有神异不成?”
“可不是!”说书人捋着胡须微笑道,“那小千金一双水杏眼竟是淡青色的,眉心神印若隐若现,皎若白玉,莹若琉璃,足月后才与常人无异。晟京连着数月淫雨不绝,当日却天破云开,惊雷结成太古篆文,在乾元殿上足足停了一炷香时间——听闻此异象,龙颜大悦,晟哀帝当即赐下封号‘琉璃郡主’,以公主之仪赐食邑六百户。”
苏倾河杏眼一瞪,未咽下去的茶水都尽数喷了出来。
“咳咳咳!”
这些玄乎异象都是什么鬼?!食邑六百户个毛线,明明三百户都缺斤少两好不好!
晏闻遐拭去袖沿溅上的茶渍,面色微冷。
景星宫暗线探得此地不仅妖孽横行,而且流言颇甚,想不到大庭广众之下,竟也能如此侃侃而论旧朝密事。
白发青瞳,九瓣莲花神印,这分明是神女棠川的模样。
至于那太古篆文——莫非是,天谶?
说书人继续道:“传闻这琉璃小郡主率性不拘,颇有林下之风,十岁便能骑马射箭,连大曜开国名将长平侯都赞其‘芳容端丽,敏思辨慧’。”
晏闻遐转着青玉扳指,唇角的深沉转为玩味,缓缓重复:“芳容端丽,敏思辨慧?”
苏倾河坐直了身子:“不信谣不传谣。”
司马宴,你够意思,不枉本郡主给你多烧的那两张纸钱。
晏闻遐见她喜形于色,微微拢眉。
就这么喜欢听好话?
楼下,另一个听众笑道:“若说这琉璃郡主是祥瑞之子,大晟怎的没过多久便亡国了?”
“客官有所不知。”说书人摇头叹道,“琉璃者,流离也。彩云易散琉璃脆,世称佳人,实乃薄命啊。”
“长平侯从一介布衣平步青云成千秋名将,据传是窃了琉璃郡主的天命,否则怎会在琉璃郡主葬入北邙后便再无消息了?曜史上关于这位异姓侯王的记载大多含糊其辞,其中不知隐藏了多少见不得人的秘辛呐。”
苏倾河听不得旁人编排白月光,扬手摔了杯盏,掀起帘幕倏地站起,扬声道:“司马宴才没有窃命,那些军功都是他自己用命挣来的!”
话音一落,众人齐齐向她望来,全场突然寂静。
苏倾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口不择言了,还没想好如何把话圆回来,便被晏闻遐拽过手腕,严严实实挡在身后。
层层威压降下,众人连气也不敢喘,只见玄衣男子手执道盟金令,语气散漫却掷地有声:“这故事,今后不得再传。”
神识扫去,藏匿在人群中的妖兽原形毕露,凡人却毫无察觉。
晏闻遐薄唇轻启:“一个不留。”
“是!”顾曲率众在外齐声应道。
柜台旁,店小二只当那句“一个不留”是冲自己来的,端着二两牛肉的手一松,失魂落魄跪在地上,为今早赶班未及吃上的包子后悔不已。
云洲地近魔门,这些年不知有多少打着道盟的名号,对平民百姓强取豪夺的渣滓,想不到这回竟连小命也保不住了。
“咚”的一声闷响,妖兽焦黑的头颅咕噜噜从四方桌上滚落,青黑的妖血腐蚀了大片地板,到眼前时却被一道淡金的结界隔下。
店小二瞬间瞪直了眼睛,忍不住悄悄觑向二楼正中挺立着的玄衣男子。
携剑佩玉,衣袍猎猎,有些懒懒散散地按着朱漆栏杆,目光却一刻也没离过正堂。
不知怎的,店小二忽然就想起幼时太太太爷爷讲的永朔年间“玉京三剑”的故事——衣入霜风,剑斩邪魔,赤心不系功名,唯系苍生。
他们是江湖的骨。
晏闻遐身后,小话痨嘴巴一闭,眼睛和脑子就活络起来了。
喧嚣动荡被他的脊背隔绝在外,两人之间仅有半步距离,苏倾河第一次仔细观察“公主大人”除了那副过分撩人的眉眼以外的细节:
他比她高了快一个头,宽肩窄腰,身姿昂扬,玄衣上淡香氤氲,绣着她报不上名的复杂纹样,袖口用绑带系了,乌亮亮的长发高束于脑后,声音温和低沉,像是烟雨中的晚磬。
看着看着,小脸上就烧起了火。
妖邪清剿殆尽,晏闻遐肃声吩咐了几句方回过身,却见小姑娘踉跄后退,急急慌慌捂住下半张脸,几秒后,一线鼻血顺着指缝滴溜溜划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