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因为那个噩梦,江无阴并未睡多久。
今夜的风格外温柔,将江无阴的心安抚下来,他玩着裴慎的呆毛,一时像个看见稀奇玩意的孩子。
专注还有点欣喜,完全忘却了方才的压抑。
月色透过窗投射进来,落进他柔和的眼里。
恐怕连他都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露出了这种表情。
“啪”恰好此时门开了,阿香呆在原地,江无阴忙收回了手。
他的眼神又恢复了往常的平淡冷漠,见阿香进来,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般地拉了拉身上的被子。
他不知道自己刚才在做什么。
阿香愣了愣,其实她都看见了。
虽说这个举动很小,但也足以看出江无阴的变化。
她家王爷不是不会这样做,而是阿香太清楚江无阴,江无阴的性格与其说冷淡,不如说是害怕与人相处,怕被伤害,怕被人践踏自尊。
这么多年来都是这样的。
然而这几天和裴慎的相处,她发现江无阴不再那么小心翼翼了,往往有时候,也更能表达自己的想法。
阿香回过神来,假装没看见:“王爷,药熬好了。”
江无阴应声接过药,兴许是他们说话的声音吵着了裴慎,裴慎揉了揉眼。
头上呆毛立了起来。
裴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江无阴低头注视着他,似乎要说什么。
裴慎来不及听他说什么,猛地站起身来。
阿香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裴慎看了看天,天已经暗地差不多了,他连忙回道:“我想起我还有些事,先走了!”
裴慎匆匆离去,江无阴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
裴慎醒来……好像都没有看过自己一眼。或许,他并不是很情愿照顾自己。
江无阴为自己刚才的那些行为感到羞耻。
兴许是情绪变化太快,江无阴忍不住轻咳起来,阿香忙上来搀扶他:“王爷,没事吧?”
阿香才触及他手臂,烫着般松了手:“王爷,怎么这么烫?”
江无阴没有说话。
阿香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好烫,你发烧了?”
江无阴依旧没有回话,他的烧还未彻底褪去,阿香扶着他躺下,开始照顾他。
江无阴望着空无一人的门口,自嘲般地收回了目光。
……
裴慎急匆匆地回到了屋里,如果再晚一步,他就会变成花瓶了。
裴慎的手上还留着江无阴手里的温度,暖乎乎的。
他脑里闪过刚才的画面。
江无阴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他面色苍白,嘴唇微颤,整个人脆弱地躺在床上,仿佛只能依靠自己。
裴慎凝着自己的双手发神,才看了会儿,双手忽然不见了。
好了,他变成花瓶了。
按理说,一会儿他还要乖乖回到江无阴床上。
但今夜阿香没有来找他,府上出奇地安静,连落叶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裴慎知道,今夜江无阴病了,恐怕是顾不上自己了。
他如释重负,心中的紧张也逐渐退去。但退去后,他发现自己居然有那么一丝丝……不习惯?
一定是最近事情发生地太多了。
他连忙钻进被子里,迫使自己闭了眼。
……
冬日下了大雪。裴慎昨夜没睡好,早上又早早地醒了。
他醒得早,无聊地在院子里逛了圈,又看见自己屋前那颗桃花树。
桃花树依旧盛开着,白雪落在它淡粉的花瓣上,也给院子添了几丝生机。
他想起了昨日坐在树下的江无阴。
不知道江无阴怎么样了。
昨日他简单地处理了一下,走之前江无阴的烧退了些,后来又有阿香照顾,应当是好地差不多了。
“裴大夫。”身后传来声轻唤,唤他的是一个模样乖巧的小侍女,“王爷叫我将这个交给你。”
小侍女宝贵地捧着个精致小盒子。
“什么东西?”裴慎问道。
小侍女打开带来的盒子,里面躺着株紫色的草,模样奇特,周身散发着寒气。
百雪草。
百雪草生在苍山那种极其凶险的地方,不易采摘,裴慎记得原书中,当时女主角为了给男主角采摘,差点去了半条命。而江无阴……这才一天时间,就把百雪草取来了?
裴慎沉思,江无阴真不是看上去这么简单。
他可能有更多裴慎不知道的地方。
裴慎装作高冷道:“知道了,你放着吧。”
小侍女又道:“裴大夫,王爷让我捎句话给你,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治疗?”
裴慎从来都是有活就干,从不耽误,他利落地回道:“午时就开始。”
小侍女愣了下,似乎是没料到这么快,半晌又乖巧道:“知道了,裴大夫好生歇息。”
她顿了顿,又问道:“裴大夫,有没有什么需要准备的?”
“有,我待会需要几样东西,一把锋利的刀,小巧一点好,还有镊子,剪刀。”裴慎回道。
“您……这是要做什么?”小侍女下意识问道。
“自然是做个小手术。”裴慎随口回道。
“手……手术?”小侍女疑惑。
“咳咳,就是治疗的方法。”裴慎又道,“还要一些止血药草,还有……”裴慎示意小侍女凑近了说。
小侍女认真听着,听着听着,脸色逐渐不对劲。
……
小侍女从裴慎院子里出来的时候,一脸懵逼,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江无阴房里,捎话的小侍女立在江无阴床前,将裴慎需要的东西一一说给江无阴听。
说到最后,小侍女吞吞吐吐不敢说了。
“怎么了?”江无阴微微皱眉。
小侍女战战兢兢地回道:“他……他说要备一些羊肠。”
“羊肠?要羊肠做什么?”阿香疑惑。
江无阴皱眉沉思,半晌道:“给他备。”
……
午时,稍微暖和了些。
裴慎忙活了一上午,终于用羊肠做出了一双心仪的医用手套出来。
薄透,刚刚好。羊肠不仅可以做手套,还可以做避.孕.套。
工具都准备齐全,裴慎将工具都收好,便去了江无阴房里。
江无阴房里燃着暖炉,裴慎一进来便觉得浑身暖和,为了行动方便,他将厚重的狐裘脱了下来。
江无阴坐在床上,静静地注视着他。
两人相对无言。
谁都没有提昨天的事。
可偏偏裴慎又想起了昨日的场景,他努力让自己不去想,投入到工作中。碰着工作,裴慎很快冷静下来,他缓缓地抽出小刀,就朝江无阴走去。
江无阴面无表情,仿佛昨日那个褪去所有伪装的人不是他。
直到裴慎戴上羊肠手套,江无阴目光才有了变化。
“是用羊肠做的手套。”裴慎解释道,“等会要用。”
江无阴:“你要羊肠是做这个?”
裴慎回道:“对。”
江无阴没有再说话,二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裴慎在旁边准备,莫名有些紧张。面对大大小小的手术,他还从未紧张过,但是如今他竟有些不自信。
相反,江无阴却比他镇定许多。
见江无阴这么镇定,裴慎也努力平静下来,先是给江无阴用了麻醉散,深呼吸投入状态,但看见江无阴脸的那一刻,他又破防了。
怎么回事。
好在麻醉后的江无阴没有意识,裴慎干脆摸出张帕子来,戳三个洞,盖在了江无阴的脸上。
裴慎对着被盖着的江无阴拜了拜:真不是有意的。
江无阴:……
接着,裴慎认真地投入了手术中。
他游刃有余地进行着手术,可进行到一半,他额上慢慢渗出了细汗,连握着刀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他大意了。
他想错了。之前凭着自己多年的经验,对江无阴的腿做了一个估计,笃定自己能治好江无阴的腿。可现在看来……事情没有他想得那么简单。
在古代不能拍片,所以不能直观地看到骨骼状态。
江无阴的腿实则比他想象中更为严重,他双腿摔断地很严重,加上常年坐在轮椅上,他的经脉早已不灵活,恐怕用了百灵草也不能保证百分百能站起来。
从江无阴房里出来的时候,裴慎都没有缓过神来。
“阿慎,怎么样了?”阿香在门外守了许久,见裴慎出来连忙问道。
“做好了。”裴慎有些内疚,“只不过王爷的腿……”
“王爷的腿怎么样了?”阿香有不好的预感。
“现在看来,只有五成的把握能站起来。”裴慎艰难道。
在他的从医生涯里,就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他做任何手术,都能有六成以上的把握。
可是五成的把握。
从来没有这么低过。
但短暂的自责后,裴慎又重新燃起了信心,五成的把握,这就代表江无阴还是可以站起来。
他不愿信,不愿信江无阴就真的再也站不起来。
他也听过有一些例子,有人日复一日地练习走路,从不间断,最后创造了奇迹。他认为,若是他每天带着江无阴在院子里走走,江无阴……总会好的。
就像他曾经说的,任何事情都不是一蹴而就,而人也不会那么轻易被打倒。
人定胜天。
五成,哪怕只有一成,他裴慎都不会放弃。
见阿香沉默,裴慎继续道:“等王爷恢复好了,我每天陪他练习走路,王爷的腿多年未行走,已经不灵活了,光靠药还是不行。”
阿香听了这番话,只是问道:“真的吗?”
从江无阴摔断腿后,他们找过无数名医,都没有办法。
江无阴的腿摔断多年,当年又因为一些原因没有及时救治,其实已经落下了很大的病根,这些年来,其实他们都已经不再抱希望了。
所以只要有人说,江无阴还可以再站起来,他们就不会放弃。
裴慎点头:“我去熬汤。”
“什么汤?”阿香疑惑。
裴慎往外走:“王爷才做了手术,需要喝一些补品。”
看着裴慎渐渐远去的背影,阿香再次露出了疑惑:“手术……?”
裴慎的爷爷是中医,所以他了解一些中药的作用,知道江无阴手术后应该如何调理。但中药浓,一般熬汤服用效果最佳。
裴慎在后厨忙活着。他自小家庭条件优渥,十指不沾阳春水,亲自下厨这事还真没做过几次,他笨拙地熬着汤,还被烫着了好几次。
熬完后,裴慎小心翼翼地端着熬好的汤,一点点地吹凉药,然后端到了江无阴房里。
江无阴还未醒,裴慎将药放在桌上,然后仔仔细细又再次检查了江无阴的腿一番。
他正看得起劲,手忽然被捉住,江无阴不知何时醒了,正端详着他:“怎么样了?”
裴慎忙抽回手,如实回道:“治疗后有五成把握能站起来,还是要多练练走路。”
江无阴没有说话,平静地移开目光。
在他的眼里,五成就是不可能站起来。这么多年了,他试过这么多方法,都未站起来过。
对于裴慎,他也只是抱着试试的态度,毕竟这么多年他什么方法都试了,不差这一次。
裴慎见他沉默,知道他不愿信,只好将药端来给他:“先喝药。”
江无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的手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