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真奇怪。
有时看着是温润世家公子,举手投足知礼美仪,可有时却是风流江湖浪子,随心随意做事,像极了大漠野蛮生长的荆棘。
在公子与流流氓之间反复横跳,绝了。
虽然雇主阴晴不定,令人猜不大透,但阿萝的日子其实很好过。
每日美食珍馐,锦衣暖闺,清闲度日,偶尔和受罚了也要比试的落秋过过招,和柳春一起坐在屋顶上喝喝酒,就连神经兮兮的云夏,她也瞅出了几分怂怂的可爱。
这太平日子过的,阿萝觉得,她要被腐蚀了。
至于护卫一事,先前她是想勤勤恳恳夜里站岗把哨,毕竟夜色是偷袭放火的最好保护伞,但谁知她一提出,那人便笑眯眯地说:“阿萝莫不是要讹我?”
阿萝:???
欧阳克一甩袖子,摸着下颌思量道:“夜深露重,我必是不忍心看美人窝在门外睡的,彼我一怜香惜玉,抱你回房,你定是要抓我个现行,好要赔偿不是?”
他觉得自己推理的颇有道理,一副你骗不了我的样子。
阿萝:???啥玩意?
剧本都你写了是吧?!
无语至极,阿萝木着脸回了房,当着他的面把门关的乓乓响,那厮却不知为何,抚着门框笑的前俯后仰。
间歇性发病。
阿萝不想理他。
但话说回来,他当真是做到了没有碰她一个指头,避嫌避得让她恍惚以为,自己是日日邪思的不正经人,而他是养在深闺恪守女戒的贞洁仕女。
这就离谱。
离谱的公子哥这日要带着阿萝一行人上街去逛。
临出门的时候,落秋塞给她一面纱。
阿萝后知后觉,她还是没习惯出门要带面纱这个设定,但雇主大方,这点不清楚原因的小要求,阿萝欣然满足。
大散关,处要塞之地,南北交合,又正是宋金边境,是以与其他地方略有不同。
来往既有宋人,也不乏金人,街边店肆也是文化混杂,小到早食,大到府邸修建,都混有各式各样的风格。
有想法的商人还会取长补短,推陈出新,结两家之长,创新出些新鲜事物,引起不小关注。
阿萝她们逛的便是这样一个融合服饰店。
云夏爱美,逛街逛着就眼神就往女子打扮类店铺上瞟,欧阳克注意到了,索性带上一行女孩,进了这片区域。
来往多女子,他却丝毫不尴尬,有姑娘偷偷瞄上那么一两眼,他有所觉的回目过去,冲人小姑娘笑。
就像一只蜂撞进了花团锦簇的花海中,怡然自得的很。
宋人尚雅,金人不厌其丽。
这家店铺掌柜做了宋裙的款式,绣上金服繁艳的花纹,富贵又飘逸,衬得姑娘们如神仙妃子般,很受好评。
云夏眼前一亮,拉着柳春她们沉醉漂亮衣裙的海洋。
“怎的不去挑挑喜欢的?”欧阳克摇着扇,缓缓蹭了过来,问无所事事的阿萝。
“没什么兴趣。”
阿萝对打扮什么的无所谓,一衣蔽体,不求华贵,全个体面就足以。
“既然来了,那便挑挑吧。”欧阳克轻声说道,目光从衣行店里转了一圈,“很多衣裙,衬你。”
似乎是夸奖的话,
阿萝挑眉,掀起眼皮从场上衣裙一一略过,毫无欲望,但看着看着,忽的目光一滞,紧紧黏在了某件心仪的物件上。
果真还是女子。
不免被华服美饰吸引。
欧阳克徐徐摇着扇,想顺着她的视线看看是何物打动了她,不及挪眼去看,就听阿萝突然道:“我挑一件,穿吗”
这话问的稀奇古怪。
欧阳克疑惑:“华服配美人,不穿,岂不是可惜。”
阿萝嘿嘿一笑:“说的在理。”
话音甫落,身影就如风一般卷进去了。
这么喜欢吗?
欧阳克莞尔,到底年岁小,还像个孩子欢喜去取心爱的玩具的雀跃。
他心里幽幽感慨,正感慨着,阿萝又抱着一团红色衣物跑了出来,
她眼眸亮的璀璨,一把将怀中衣物塞进他怀间:“穿!”
欧阳克扇子微顿,低眸看了看,有些讶异:“给我的?”
阿萝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明丽的杏眼弯成怡人新月:“我粗粗见到,就觉得肯定适合你。”
她话说的兴致盎然,许是自己都不知道,这副模样,像极了新妇为夫君挑选衣裳的恩爱样子。
欧阳克怔神,
这是第一次,有人为他挑衣。
他垂眸看着怀间的衣物,是极为炽烈的红色,像是一团火,拿在手上便觉热烈耀眼,光彩熠熠的金线绣着小只小只的鹿角,见之华贵异常。
与他平日白衣如雪,儒雅温润的风格一点也不搭。
但阿萝说好看。
她见过了无数公子白衣的样子,心想,他若穿红衣会是什么样子呢?
难以想象,于是越发期待。
欧阳克弯了弯唇角:“阿萝说合适,那必定合适的”
话没说完,他一抖开手上的衣袍,唇边的笑骤然一僵。
大红金线袍子做了飘逸的广袖,金线也就算了,上还坠着无数晶莹流光的宝石,隔着一小段,制作人也许是嫌弃不够雅,于是又点缀了数颗玉石上去。
总是整件衣服花里胡哨,几乎是什么都往上堆砌,珠光宝气的俗气晃瞎了欧阳克的眼。
这件衣服衬他吗?
欧阳克一言难尽地看着身前眨巴着大眼睛的小姑娘。
一时间,不知是想先置疑她的审美,还是该怀疑她别有居心,只想看他出丑。
柜台上正拨弄算盘的掌柜瞅见了这一幕,大喜。
那件贵的不可思议,俗的五体投地的祖宗,今日终于有人敢挑战它了吗?
他激动地一撑台案,极其灵活翻柜而出,快步走到两位顾客面前。
一男一女,他深谙其中道道,于是开口便赞:“这位小娘子好眼光,这件可是我们的镇店之宝,也只有贵夫君这等容貌气质能撑起这件宝衣了。”
夫君?
阿萝心头一跳,连连挥手:“我们不是”
不是夫妻。
这句话还没开口,便被身边人打断:“好,那就买了,试试。”
阿萝:?!!
他竟然真的愿意穿?不,他竟真的要买?
她心里有些不可思议的震惊。
一边的掌柜大喜:“好嘞,本店有换衣间,客人这边请。”
他躬身伸手在前引路,笑的乐呵,像极弥勒佛。
阿萝则还是有些懵,呆呆地看他逐步走近换衣间,雪白的衣袂消失在厚重的褐色帘布之下。
等待的日子格外漫长。
阿萝咬着手指甲,不断来回踱步,时不时瞥一眼没动静的布帘。
心里的情绪乱七八糟,像一团没有头的绣线,怎么扯也扯不清。
突然,
店内小娘子门都齐齐惊呼了一声,阿萝心漏了一拍,停下脚步,转身定定看去
一拢红衣,金纹广袖,宝华满身,明明太俗太艳的衣袍,被他穿的格外风流出彩,飞眉斜目,俊美绝伦,如妖似魔,衣袍的怪异反衬出一股不似凡间客的气质。
此刻,万众瞩目。
阿萝怔松地看他走近,明眸只中映照出红光满天,似乎,那耀眼的红成为世间唯一色彩。
忽的,
他不知从哪摸出一把扇子,唰的展开,眉眼含情,唇边带笑。
瞬间,妖姝凛然化为浓浓的尘世风情。
倒是像极了南风馆娇养的草包美人。
阿萝只觉眼前这人恍若镜子般嘭的碎裂,每一角都他充斥着脂粉味的笑容。
破灭了。
阿萝眼中的光噗呲一声倏然熄灭。
“诶呀呀,这位客人,小店的镇店之宝果然就是为了等您啊,瞧瞧,惊艳风流,般配!”掌柜愣了不过一会,就立马上前吹捧起来。
天花乱坠的,要是不买就是宝衣蒙尘,人生憾事。
欧阳克推开他,径直走向阿萝,双臂摊开,转了一圈:“怎样?”
红衣飘荡,
好看还是好看的,就是笑与不笑时,档次差的有点远。
阿萝违心的点点头:“衬你。”
欧阳克搭扇一笑:“还是阿萝眼光独到。”
阿萝敷衍着几声,扭头就走,正转身,便见了四位僵硬在原地,瞪大眼睛成木头的蒙纱美人。
“这是公子??”
“原来公子穿红衣也这般好看呢。”
“好看是好看就是”
就是只想让人扒掉衣服做一些不齿之事的好看。
那人竟然就穿着这件招摇的红衣出去了!
所到之处,无数人行注目礼。
不少人想要看清楚些,但阳光之下,衣裳上的宝珠闪的刺眼,略看几眼,眼睛就受不了,留下两行慕富的泪水。
阿萝半眯着眼看他,不稍一会儿,便败下阵来。
眼睛疼。
这人真不觉尴尬吗?
阿萝莫名其妙,突如其来从心底升出深深的敬意,
果然,能抗住世人异样目光的,都有一颗强大的心脏。
“欧、欧阳少主?”
沙华帮的少帮主闻子霄打一旁经过,看见一座移动闪光塔,眯着眼睛看了许久,还是有些不可思议。
这就是西毒传人换风格的速度吗?
欧阳克丝毫不慌,悠闲地摇摇扇,笑着打招呼:“哟,是子霄兄啊。”
还真是。
闻子霄眨眨眼,颇为犹疑问道:“少主你这是?”
被人绑架了你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