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志明车开得好好的,突然静默坐在后排的原渚叫他停车。也不等车停稳,就拉开车门匆忙下车去。
宋志明一头雾水,跟着下车,还没站稳,原渚又冲回车上来:“调头。”
但街上太挤了,好不容易等完了红灯,按着原渚指的方向开了一段之后,并没有收获。
宋志明不解:“Boss,看到熟悉人了吗?”
原渚没有回答。错身而过坐在隔壁车副驾驶的人,虽然带了口罩,帽子,露出来的只有一双眼睛,但他记得这双眼睛。
“算了,也许看错了。也已经走远了。”他低声说。
宋志明莫名觉得有点大事不妙,企图缓和气氛:“单个部分长得像的人有很多。”
但车子调头还没开十秒,就听到了原渚说:“这条道有监控吗?”
宋志明说:“有的吧?”虽然因为人权条例,很多地方都不允许有监控,但十字路口和一些违规驾驶情况多的地段,应该是有的。
车子在拥挤的街头慢慢向前移动。
过了一会儿原渚又说:“去管理所。”他遇见‘孟歧川’的时候,她正因为不遵守交通规则被扣留,似乎听到有人提,已经联系了中心城的谁,来接她。再说监控室在那里。
宋志明有点想叹气。唉。真是入了魔。
但从后视镜看了原渚一眼,又觉得,随便他吧。
总之这种事,主要得他自己放下。
就不懂了,为什么每次明明都已经走到绝路了,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原渚能把每条绝路都走出柳暗花明的效果来。
就像只穿山甲,任前面钢墙铁铸 ,他一往无前,次次钻进去的角度都十分清奇。
要宋志明来说,即使是第一次没结束,第二次没结束,第三次真的已然是死得不能再死。未必她孟歧川还能无限重生吗?世上没有这样的好事。怎么就放不下呢?孟歧川就有那么好吗?
如果这真是女王的怜悯,也已经到头了。
前纪中,女王可是给亲生父母也没有几次挽回的机会。
原渚注意到宋志明的目光,硬邦邦地说:“开你的车。”
随后又说:“我就是,想看看对方是什么人。”
再补充一句:“没有别的意思。”
就好像一个醉鬼,跟人讲,自己没有醉。一个疯子,大声辩解,自己并不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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屺姐住在沉沦星的中心城区。
有历史感的小楼。虽然陈旧,但也算是别具风味。外墙上爬满了绿植。
院子里种了花。
一楼客厅、厨房、客房,二楼书房及两间卧室。从进门的地方到楼上,房子里凡是有空隙的地方,不是堆着书就堆着各种各样的岩石、泥土的样本。
人想在房间中移动,只得小心地在这些东西之间穿行。
孟歧川局促地侧着身,接过屺姐给的衣服去了浴室。
再出来的时候,屺姐正在煎培根和鸡蛋。滋滋做响。满室飘香。听到她这边的响动头也不回,高声叫她:“先吃点东西吧。”
餐桌上有红色的汤。
闻上去有点酸。
尝一口,有胡萝卜和西红柿的味道。
屺姐把煎好的培根和鸡蛋分了一半在她盘子里,自己则直接就着平底锅吃。
孟歧川边吃,边试探着及自身的存在:“屺姐,你说你是从山里出来的?”
屺姐言简意赅:“我们都是从万物之中诞生的。你也是呀。”
“怎么诞生?”
“你把天地万物看成了母亲的子宫不就好了吗。这有什么可惊奇的。就像大鹿会生小鹿,山川生育了我。你的故土生育了你。”
“那……生出来,然后呢?我们要干什么?”
“生活啊。读书、毕业、工作。普通人干什么我们不也一样,又没什么差别。高先生会给我们合法的身份。”屺姐指指四周:“我是地质专业的。毕业后一直在搞地质研究。”
转而问她:“你是从哪里出生的?”
孟歧川摇头:“我记不清楚。”
“这会有些麻烦。”屺姐少有地严肃。
“为什么?”
屺姐想了想,说:“每个生命的出生,都有着自己的意义。比如普通人,它们生育是为了繁衍、延续。孩子长大了需要孝敬父母,而我们的诞生,也是一样有自己的意义呀。”
她放在手中的筷子:“比如我,屺山孕育出我,是因为那里曾出现过非常严重的灰死病,地界上所有的动植物都被传染、腐蚀。它又得不到来自外界的帮助,于是我被孕育出来。去做它做不到的事,来治愈它。”
“你把它治好了吗?”
“一半半吧。虽然曾经的山林和繁茂的生物群都不复存在,到处都只有裸露出来的岩石,但灰死病已经被消除了嘛。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屺山又能恢复以往欣欣向荣的景象。从今天开始,我已经准备好在山里植树了。”屺姐说。
孟歧川没料到,她过得是这么佛系的人生。完全没有想像中‘诡秘生世的人’必得颠沛流离或者出生入死的场景。她只是像普通人一样生活,做一些治理山川的小事。
屺姐说看向孟歧川:“你的诞生也一定是有原因的。如果你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出生的,不知道自己的来历,或自己为什么会诞生,确实是件麻烦事。但你也不用太紧张。就像出生就与父母分开的孩子,不一定要把找寻父母当成人生唯一的目标一样。总之你先过好自己的就行了。孕育你的故土不会责怪你的。再说了,也有可能,之所以孕育你,就只是想让你代替自己去看看外头的世界呢。对吧?总呆在一个方,也是很苦闷的。”
说着对她笑,把盘子向她推一推:“快吃吧。吃完好好睡一觉。不用想太多。”
是这样吗?
孟歧川低头看着盘中餐,感到怀疑。
八字坡发生的一切,让她觉得虚无。好像世界都变得不真实。身边的一切随时都可能突然静止,然后归于虚无。
又觉得。
大概真的是这样吧。
也许她应该摒弃过去,开始认真地规划自己的人生。反正那段人生,也可能压根就不是自己的。既然屺姐可以成为地质学家,从事自己想做的工作,她也可以。
因为太晚了,两人没有聊得更多。
虽然有很多的疑问,但当孟歧川躺在柔软干燥的床铺上时,感受到了这几天来少有的安心。
很快就沉沉地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孟歧川醒来的时候,屺姐已经出门。
留了字条说,自己订的泥土提前到了,她现在要跟着车去屺山。不然现在气温太高。怕放久了会变成干枯的泥石块。
除了这个字条,还留了一个‘个人终端’。
说因为有别的事情绊住了,高先生不能过来接她。让她自己坐星链列车去空间站,再转乘穿梭机去往帝星。电子车票在个人终端的行程信息里。
接下来,更是罗列了十多条规则。
仿佛孟歧川是刚从山里出来,对世事一无所知的傻子,细致到不许吃陌生人给的东西,遇到事要向巡警救助等等。
字体被描得最粗的一条是,不许把脸打湿。
因为“它们不太喜欢水”“只能持续三十六个小时,但足够你赶到帝星”“通讯器和ID都是配套的”“是临时身份但够用了”“到了之后给我信息不然我会担心”。
孟歧川走到镜子前,才发现镜中不再是她了。而是一个看上去鼻头圆圆,气质有些钝看上去并不那么聪明的女孩。皮肤微黄,不起眼,五官平庸。走在人群中,不会有人一眼就看到她。即使看到她,她身上也没有什么值得人再多看一眼。
孟歧川不明白,纸条中的‘它们’指的是谁,伸手小心地抚摸这张陌生的脸,但并没有任何怪异的感觉,就好像真的是原生的,揪一下,也和揪真的脸没有差异。侧头看,也找不到边沿在哪儿。好像真的与她融为一体。
打开通讯器,显示持有者信息的地方,也正是这个女孩。个人ID下面资料一应俱全,看上去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个人钱包里,有一些钱。不多,但应该足够路途上的花销。
孟歧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好一会儿,深呼吸。扎好头发,换了衣服,拿上屺姐给她准备好的小背包,拉开门向外去。
车票是下午四点。还有些时间。
孟歧川站在灼热的阳光下,才发现今天已经入暑了。
人工控制的季节就是这样,前一天还在春季,一说入暑第二天就立刻热到不行。天上的太阳根本无法直视,亮成了一道白光。天蓝得像假的一样。
孟歧川怕自己会出汗。去市内轨道列车的路上,一直溜着边走在树荫里面。
她没有乘坐直接去车站的那趟车,而是转了个弯,在左敦道下车。按着记忆中的地址,来到一条僻静的小巷。巷子里有些年老的人坐在路边乘凉,依街开着的小卖部,里面有小孩子吵闹着挑选心仪的塑料小人。知了声声,叫个不停。
到处都是夏天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