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路上车很少,尤其是在梁二负责的路段,那附近有好几个学校,周末孩子们都回家了,街上连人都很少。 早早的干完活,正准备回家,下层轨道上忽然有一辆车升了上来。梁二瞥了一眼,是个普通的小排量喷气车,于是没怎么在意。 可第二天、第三天,那辆车还出现了。差不多的时间,差不多的地点,有时候是在几百米开外坠着,有时候是在上层轨道靠边停着,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只要他一走,过不了一会儿车子也会启动,只要他停下,车子也会紧跟着停下。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几天,车上的人自始至终都没有露过面。 真是可疑,梁二想。 跟踪者自以为隐藏得很好,可第一时间就被梁二发现了。 梁二的活总是比别人干得快,别人晒了一天的太阳早就累得不行,他的精神却越来越好。快到下班的时间,梁二早早地收拾好东西,检查完最后一个升降信号灯,他没有离开,而是像散步似的,沿着轨道往下一个信号灯走去,走了不出五十米,那辆蓝色的喷气车又冒了出来。 梁二继续慢悠悠地往前走着,身边开过去好几辆喷气车,那辆蓝车还是龟速地跟在他身后。他作全然不知的模样,拐了个弯,走到更偏僻的方向,身影消失在大楼背后。 蓝车终于解了禁,飞快地向路口驶来,可转过弯之后发现,路上根本一个人都没有。路灯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蓝车往前开了几百米,一直开到了居民区,沿路都没有发现梁二的身影。 车子缓缓地往回开,到了刚才的路口,喷气机突然发出“咔”的一声,声音不大,车子却断了电,一下子摔在路面上。片刻后,车里出来一个有些壮硕的男人,皮肤很白,从头到脚都裹在黑色的衣物里,帽子是黑的,衣服是黑的,裤子和鞋也是黑的,鼻子上还架着一副黑色墨镜,遮住了整整半张脸。 他下了车,先是四处张望了一圈,然后气急败坏地踢了一脚车子。 “妈的!” 车子在轨道上晃动两下,险些从高空直接摔到地面,车身发出“嗡嗡”的响声,像精疲力竭的老马,喷出了最后一口气。梁二从建筑的黑影中慢慢走出来,站在男人的背后。 “贾岛。” 男人愣了一下,直接摘下墨镜,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有时间吗?” 梁二紧紧捏着手里的工具包。 “不用紧张,咱们谈谈吧。” ———— 梁箫下班的时候,梁二还没回来。 屋里的灯都熄着,她以为梁二又要搞什么幺蛾子,结果转了一圈发现,屋里根本没人。 “梁二呢?” “没回来。” “一直没回来?” “对。”AI答道,“给公司打个电话?” 他死活不带通讯仪,她开始觉得无所谓,等到想联系的时候才发现根本没办法。梁箫摇头:“算了。等一会儿吧。” 这一等就等了三个小时。 期间梁箫吃了一包半速食面,练了三十五分钟舞,看完了49页的《卡特兰之夜》,收发了五封邮件,然后坐在梁二的床上发呆。 梁二的床很矮,坐上去就像直接坐在地上,人一下子变矮了许多。这感觉让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边写作业边趴着窗户等外婆回家。 等了一会儿,小区的路灯下出现了一个身影,缓缓地、缓缓地走过来,黑色的头顶从小区门口一步一步挪到了楼下,消失在电梯间。梁箫突然觉得很期待,就像是一颗球,一支箭,你清晰地预测到它的轨迹,清楚地看着它按照预定的轨迹运动,你知道它一定会正中靶心,但正是因为知道得一清二楚,你会格外期有射中靶心那“铮”的一下。 而她现在就是那个靶心。 门开了。梁箫光着脚快步走到门口。 “打架了?”她看着满身污糟,脸上还挂了彩的梁二,问道。 “……嗯。”他点点头,用袖子抹了一下额头,忐忑不安地站在门外。 梁箫笑起来:“进屋吧。” 梁二立马“嗯”了两声,利索地换了衣服,冲进洗澡间。 AI发挥起它自作多情的优良品质,给梁箫递送情报:“我刚才可看出来,他身上都流血了。哎梁大,你要不要把浴室的权限也给我开了,我帮你检查一下。” “关机。”梁箫面无表情地说道。 “好吧好吧……”AI叹了一声,屏幕迅速地暗了下去。 梁二飞快地冲洗完毕,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径自往自己的床上走去,路过沙发的时候,被梁箫一伸腿拦住了。 “坐下,”她说,“吃饭了吗?” “没有。”他摇头,“我不饿。” 梁箫翻身爬到他身旁,掀起他的头发,头发底下有一个红得发紫的大包,头皮还星星点点地往外渗着血。她用手按了按那个大包,他瘪着嘴,毫无反应。 “跟谁打架了?” “贾岛。” “疼吗?” “有一点。” “什么原因?” “上次的原因。” 梁箫想了想,上次说的就是在El sol那次吧。这两个人从一见面开始就不对付,贾岛脾气急,梁箫上周五没去跳舞,在电话里他的脸色就不好看。她还以为他会大发雷霆,没想到一直忍了这么多天。 “你赢了?” “……嗯。”他重重的点头,像是刚刚完成决斗的骑士。 梁箫情不自禁地开始思考起从古至今每个家长都会面临的难题:应该如何正确地教育打架的孩子。现在就她的认知而言,梁二个性非常怯懦,很多时候不会主动跟人说话,最有可能的情况是他跟贾岛说了什么,然后被揍了一顿。 但现在的情况是:他赢了。 兔子也被逼急了。 “贾岛呢?受伤了吗?”梁箫起身,边往里走边问道。她没看到梁二一下子黯然的眼神,只听见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屋里响起翻箱倒柜的声音,片刻后,梁箫拿着一个巴掌大的瓶子出来,坐到梁二身边。她打开瓶子,里面是透明的膏状物,薄荷的香气飘了出来。 “抬头。”她用手指沾了药膏,比出“1”的姿势指着他。 梁二一令一动,马上仰起头。 “头发。” 他又把头发撩了上去。 梁箫的手指毫不留情地戳上了他的额头,带着酒精和薄荷味道的药膏一下子化开,渗入他的伤口。梁箫揉搓着他的大包,问道:“有钱赔他吗?” 梁箫半跪在沙发上,他们的脸离得很近,近到梁二觉得像是在跳舞,只不过这次他们的位置对换了,他要仰着头看她,依靠她,信赖她。 “多少钱?”梁二问。 “那要看你把他打成什么样了。严重的话,把你卖了都赔不起。”梁箫手上用力,梁二的表情瞬间抽搐了一下。 “那他也要赔我吧,我流血了。”他想了想,突然小声抗议道。 “也是,那就算了。”本以为能吓一吓他的,没想到他还挺会顶嘴。 擦完了脸上,梁箫又挖了一块药膏出来:“还有哪儿?” 梁二开始惊慌起来,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了。 “不、不用了!”他把头偏向一边,连带着脖子也红了。梁箫突然起了坏心,手一伸,把药膏抹到他的脖子上。他“哎哟”叫了一声,缩着脖子,夹住了梁箫的手。 即使是恶作剧,梁箫还是带着一本正经的表情,手指不甘心地动了动:“凉吗?” 他点头。 梁箫顺势抽出了手,用纸擦干净。下一秒,冰凉的感觉就突然朝她的脖子袭来。 “别赶我走。”梁二的脑袋在她脖子上蹭着,两只手又偷偷地攀上了她的后背。 “我……我会洗衣服做饭,我会工作赚钱,我什么都听你的!贾岛不是好人,你别喜欢他!”他蹭了蹭,“你别喜欢他。” “唔……”梁箫把他的头发抓在手里,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会儿,“以后的事可说不准。” “你们都认识四年了!”他抬起头,急急地说道,“以前都没喜欢他,以后更不可能了。” “也有日久生情的啊。” “可他不是好人。”他跟踪我,威胁我,他抓住一切机会想让我从你身边消失。 “你这是嫉妒,”她说道,“嫉妒的嘴脸真丑恶。” “我嫉妒他,我是嫉妒他……”他抱得更紧了,“但是,我也可以啊!” “可以什么?” “日久生情!” 他的语调变得急迫而热烈,带着一种绝望的呐喊。为什么不是我,他想,为什么不能看看我。梁箫看着他突然悲戚的眼神,决定不再吓唬他,优哉游哉道:“我——没喜欢他。” 他愣住了,“嗯”了一声,又追着她问:“那我呢?” 她没回答,笑吟吟地望着他,他的声音被这眼神慢慢压下去:“……我、我呢?” 她笑了起来,拆开他快要打成结的胳膊,从他怀里钻了出去:“你——先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