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路歇尔是跟艾因一起睡的。 可能是怕她又突然崩溃,也可能是想帮照顾她的伤口,总之艾因整夜看着她,没有合眼。 第二天他把锐器全部收好,桌角都包了软软的垫子,粗糙的旧地毯铺出来,连指甲刀都放在带锁的柜子里。皮箱上的铁条也被取掉了,这让它看起来比之前更破旧。 他向来说话算话,路歇尔一起床就被审核委员会的专车带走了,因为昨晚艾因要求委员会对她进行精神复核。 老校长在参谋部见到他的时候,拉着他问了半天。 “到底怎么回事?”老校长拦着他不让他进办公室。 艾因看了一眼手表:“对不起,现在是工作时间……” 老校长对路歇尔一直不好,真出事了却先指责艾因:“艾因,你不能放低身段去为难一个孩子。她年纪小,正处于荷尔蒙旺盛的时候,纵欲就纵欲吧,你总不能跟着……” 艾因也不知道老校长想到哪里去了,他绕过絮叨不止的老人家,直接开门,关门。 “艾因·斯温伯恩,你以后不要想我往你手下介绍学生!” 老校长的声音震得半个参谋部都能听见。 弗兰克思坐在艾因办公室的沙发上,掏了掏耳朵,问:“怎么,你跟老校长吵架了?” 艾因摇头,把手里的文书都放在桌上。 “他过两天就自己消气了。” 弗兰克思琢磨着问:“是气你跟路歇尔的事情?不对啊,他住对门,你们俩之间有点什么,他早该看出来了。” 他看见艾因表情没什么变化,于是戏谑着说:“路歇尔昨晚在舞会上可真抢眼啊,那小身段,亏得是我……” 艾因打断他的话:“那你当初怎么不收养她?” 被他这么一问,弗兰克思有些尴尬:“绞刑事件我也在的……总觉得瘆得慌。” 艾因冷冷地看着他。 弗兰克思硬着头皮说下去:“换其他任何一个人收养她,她都早该逃跑了,幸好到了你手上。” 艾因低头整理起手里的文书,没有再理会他。 就在弗兰克思以为他不打算再开口时,艾因突然说:“绞刑事件还算轻的,你没见过旧西南总督府的那场大火。” 那是最后一战的前夕,革命军兵分两路,一路前往刺杀王都的特古拉三世,弗兰克思就跟在这路。而另一路则由艾因带领,前往旧西南总督府——王都最后的军事屏障。 这对于艾因而言并没有什么难度,旧西南总督库尔是帝国老将,他穿着一身笨拙沉重的铠甲,目光炯炯地注视革命军那些闪亮冰冷的机器,他举起长剑,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粒子炮轰成了粉末。 “那次火灾怎么了?”弗兰克思只知道这件事让艾因非常愤怒,但是不知道中间又有什么曲折。 算起来,艾因跟路歇尔第一次见面也是在那时候吧。 当时特古拉三世把几十位王裔作为妥协的弃子赶出亚特兰蒂斯宫,扔在旧西南总督府,希望能用这些人质暂时延缓革命军向首都突进的步伐。革命军也确实对亚特兰蒂斯的血脉很感兴趣,所以他们派出艾因,对这些血脉纯正的人质势在必得。 但是旧西南总督府发生了一场大火,只有路歇尔活了下来。 因为火灾是意外,所以艾因也没有受到什么处罚,不过他自己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你不懂……”艾因的视线停在文书密密麻麻的字上,却没有把内容看进去。 那天他带军突入火场,星辰石密封的门轰然倒塌,蛋壳似的保护层内只有路歇尔一个人。 她文雅地坐在高背椅上,面前是本薄薄的诗集,身上那件裙子繁复华美地拖曳在地上,蕾丝花纹与绸缎褶皱多得数不过来。耀眼的银发勾勒了天鹅般优美的颈项,夕阳的残红掠过她的面颊,染上一点点虚假的绯红色。 听见了近卫军的响动,她才困惑地抬头。 那双眼睛里流着寂静的野心,藏有蛰伏深水之下的食人巨兽。 “请等一下。” 在他开枪射击前,路歇尔说话了,声音略微沙哑,不像面孔般柔和优美。 她把书页又翻过一面,眼神却黏着在他的嘴唇上,几近迷恋。 “请让我读完这首诗。” 弗兰克思没说错,她真的让人瘆得慌。 “那次火灾不是意外。”艾因抬头,对上弗兰克思震惊的眼神。 敲门声有节奏地响起。 “请进。” 是审核委员会的人,他表示已经把路歇尔送回家了,这次的精神状况复核也完全正常。 “谎言测试和伪装测试呢?” “都没有问题。” “我知道了。”艾因点点头,仔细翻阅审核委员会上交的心理报告。 不管多微小,路歇尔至少应该有一点点孕期症状,但是她没有。她知道该怎么伪装一个正常人的心理状态,却不知道该怎么伪装一个孕妇的心理状态。 再结合亚特兰蒂斯宫忽然出现的踪迹与她近期频繁提出出门的请求,艾因几乎可以肯定她在计划着什么。 “我得回去。”艾因拿起椅背后的风衣,大步走出办公室。 来找他商量亚特兰蒂斯宫问题的弗兰克思没想到他也有翘班的一天,在他身后追了会儿,一边喊:“等等,你先把火灾给讲清楚啊!” 回到军区老宅,发现老校长的妻子正在敲他们家门。 “她在里面哭,门反锁着,我怎么敲都不开。” 这个温柔得没什么存在感的女人一直对路歇尔很好,因为她自己不能生孩子,又一直想要个路歇尔这样的女儿。艾因在外办公的时候她就给路歇尔做饭,逢年过节都给路歇尔塞衣服。 艾因把她劝回自己家,然后才开门进去。 里面没开灯,路歇尔就像影子似的在客厅徘徊,啜泣声让人揪心。听见门锁的响动,她迅速往这边看过来,通过背光的轮廓判断出是艾因,然后一路踉踉跄跄地扎进他怀里。 艾因反手关门,感觉她把眼泪使劲往自己身上蹭。 “艾因,我好害怕。”路歇尔抬头,眼睛红红的,“如果他们发现我怀孕了怎么办?我在测试上说谎了……我不知道……” 他拍了拍路歇尔的背:“心理复核没问题。” 那当然可以是路歇尔无法伪装成一个母亲,也可以是她作为一个母亲必须伪装成一个普通人。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谁也看不清楚。 “那就好……那就好。” “路歇尔,你在流血。”艾因把她从自己身上拉开,他嗅到了血腥味。 “哦……”路歇尔还是有点晃神,她低头一看,伤口又开裂了,血从大腿一路淌到地上。 艾因把她抱回卧室,正要用剪刀给她把丝袜剪开,这时候路歇尔说:“我脱下来吧。” 他看见路歇尔撩起裙子,大腿上的肌肤干净细腻,用来包扎的绷带被血浸透,艳红色蜿蜒而下,就像雪地里盛开的花。 “不要硬扯……” 他还没说完就听见路歇尔倒吸一口冷气,因为她已经用力拽了下跟丝袜黏在一块的绷带。 “手拿开。”他用消好毒的剪刀贴着绷带边缘剪开,冰冷的利器贴在大腿上,让路歇尔有些起鸡皮疙瘩,“裙子再拉起来一点。” 路歇尔觉得这句话如果能换个场合说就好了。 等艾因把绷带全部弄掉,用湿热的毛巾给路歇尔擦干净血,他脸上的神色又凝重不少,因为伤口几乎没有愈合过。他不知道路歇尔所说的愈合得“比以前慢些”到底是慢多少。 他问路歇尔,路歇尔却说:“我怎么知道,我以前又没怀过。” 说的也是…… “晚上带你出去吧。”艾因把沾满血的毛巾什么都扔到盆里,然后弄了一卷新的绷带,一边给她缠一边说。 “去做什么?”路歇尔问,好像年初应酬是比平时多一些。 “看海。” 路歇尔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他的头发,艾因扎绷带的手一紧,痛得她死去活来,于是她手里也一紧。 艾因抬起头,把她的手从自己头上拿下来,然后放在她自己大腿上。 他说:“老实一会儿就这么难?” “你秃了我也喜欢的。”路歇尔揪下来几根头发,扭过身子把它们小心翼翼地放在枕头下,然后又伸手捧着艾因的脸,让他抬起头,“艾因啊,你这辈子再也不会遇到一个比我更爱你的人了。” 艾因皱眉看着她。 不管他眼神如何,路歇尔都喜欢他半跪在自己面前仰望的角度。 她得意洋洋地说:“但是我不一样,我这样讨人喜欢的小公主,世界上有很多比你要爱我的人。” 艾因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呢,结果是炫耀。 他没说话,一把将路歇尔按倒在床上,另一只手还没忘固定住她的伤腿,免得动作幅度太大又撕裂创口。 路歇尔眼睛亮晶晶的,反手扣在他腕上,用余光注视墙上的挂钟。 滴答。滴答。滴答。 心率正常。 她的指尖顺着青蓝色的血管摩挲,柔得像羽毛。 艾因的头发垂下来,掩住神色:“在旧西南总督府……你为什么要下令放火?” 路歇尔眯起眼睛,神情慵懒,她的手指顺着艾因的手臂一路上攀,最后触到他的嘴唇。她描摹着他钢铁般不屈的轮廓,发出低柔微哑的喘息。 艾因手上力道加大,逼问道:“为什么?” 路歇尔喘息声越发不加掩饰,隐晦的色.欲和媚态让艾因觉得自己应该换个姿势问。 她回答:“因为囚徒之辱由我一力背负即可。” 也因为除她以外的弱者根本不配冠群星之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