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不懂?”韶光不紧不慢重复,见徐雅微微慌张的模样平静道,“我忘了,徐姑娘万事需人服侍。不过我也向来离不得我这婢女,徐姑娘该想清楚些,到底是自己下去,还是让人帮忙。” 韶光面无表情时同微笑之际神态完全不同,徐雅看着,一股寒意自脚底生出,慢慢涌上肩头。她对这位韶阳郡主向来是听说居多,他人描述中多以花容月貌、温柔体弱来形容,她本道定又是个惯会装模作样的人,这才肆意一把。眼前这情景,着实出乎意料。 她本就理亏,此时更不敢多言,有心想要争辩,却发现在对方浑然不在意的目光下根本无法为自己辩驳。 韶光很少动气,越是怒气横生便越发平静。从柳瞧着也觉得有些害怕,她对长姐向来是敬畏钦佩交加,时常想做些什么来讨得喜爱,今日让长姐为自己动怒,她心中半是欢欣半担忧,如果因为自己让长姐和静阳侯、长宁侯府上交恶,她岂不成了罪人。 从柳刚要开口,便被蓝疏影一拉制止。蓝疏影不带感情瞥了她一眼,低声吩咐身边婢女带她去厢房更衣,同时道:“这里无需你担忧,去吧。” 对,这里毕竟是长公主府中,长公主和舒雅郡主定会护着姐姐。想到这点,从柳心放下大半,朝蓝疏影一稽首,随人离开。 韶光行事向来信奉“以德报德,以直报怨”,来之前她本还道也许是从柳脾气太过直爽同人惹了不快。但见到徐雅后她便明白,此人不过是拿从柳出气来羞辱自己。韶光不喜欢同这些小女儿心思计较,可涉及到身边之人,她也不会吝于摆一次郡主威风。 徐雅久久未动,韶光也不急,目光停在波澜未平的湖水,“长宁侯幼子,我记得此人数月前在花街为一歌女同人起了争执,当街将人双腿打断,被宗人府关了整整十日,长宁侯跪在圣驾前求了三个时辰才被放回。” 韶光知道这事还是因为江锦年,被打断双腿的那人便是江锦年的一位属下,而两人起争执的那歌女则是那属下的青梅,家道中落沦落风尘。江锦年当时已任锦衣卫指挥使,多次去宗人府要人,都被拦下。最终是燕帝亲自开口并安恤一番那人,他才不得不放过长宁侯幼子。 徐雅指尖一抖,她跋扈却不蠢笨,自然知道韶光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静阳侯府本就在西京没了什么地位,如果再因此得罪长宁侯府失了这桩亲事,不用旁人,爹就能先将她逐出家门。 “我……郡主这是,以势压人?” “以势压人?”韶光抬眼,“徐姑娘能做的,难道我不能做?” 徐雅语噎,韶光续道:“平威侯府在西京虽一向低调,却也并非能任人践踏,徐姑娘今日敢如此对我三妹,想必也早已想过这结果。” 蓝疏影旁观许久开口,声音冰冷,“同她说这么多做什么,不愿让思冬劳累的话,我直接去唤个侍卫来。在公主府闹事,便是你饶了,我也饶不了。” 韶光未回,视线一移,转向徐雅。 徐雅身体一僵,抬手止住身边仆从,众目睽睽下攥紧拳,一步步走入湖内。湖水漾着微波,渐渐漫过绣鞋、裙裾,直至膝间,她止住想要奔回去的冲动,最后仍忍不住道:“韶阳郡主今日这么咄咄逼人,怕是要让不少人大吃一惊。” 意思仿佛是要将此事传出,韶光全然没在意这话,“他人吃惊关我何事,徐姑娘若能代劳,不防多说几句,免得日后也有人同你今日这般,觉得平威侯府能任人揉捏。” 徐雅再度牙痒痒,宴韶光有恃无恐,仗着圣上皇后宠爱,不管自己说什么怕是也有人对她趋之若鹜。 隔湖对廊,蓝长庭头也没抬道:“对面几个姑娘家,王爷看了这么久,似乎略有不妥。” 穆王未答,直到看不到韶光身影才堪堪收回目光,“不过觉得颇为有趣,韶阳郡主和蓝大人的爱女似乎脾性不小啊。” 蓝长庭微微一笑,“这些事向来有她母亲教导,我从不予置喙。舒雅难得碰上合得来的好友,这位韶阳郡主又和她一同长大,两人感情好,有些性情也相近。” “蓝大人就不怕,舒雅郡主这种脾性为您凭空树敌?” “树敌?”蓝长庭好笑摇摇头,“舒雅她们向来懂事,如果真的做了什么,也定是对方先有冒犯,我看着她们长大,自是了解的。”他顿了顿,抚一把须,“更何况,如果在这种小事都要让女儿端着世家贵女的颜面一再忍让,我坐到这个位置,又有何意义呢?” 蓝长庭宠爱妻女在西京是出了名的,无怪琅清长公主在他面前也从未端过架子。穆王听得他这颇有些护女狂魔的论调,唇边泛起微不可见的笑意,“蓝大人此言,深得本王之心。” 穆王忽然不可自抑一阵想象,如若韶光成为他的妻……便是每日被她的小爪子轻挠,他亦能如此护着,并甘之如饴。 只可惜美人多娇亦多刺,几番来往,也不知可有几点成效。 韶光未回宴席,转道准备去厢房看从柳,蓝疏影疑惑道:“往日遇到这种事,不都直接让思冬动手,怎么今日费这些口舌?” “嗯……”韶光冲她眨眼,“也许是恶人做熟练了,今日还想戏耍一番?” 蓝疏影不禁莞尔,冷淡的眸中多了几点笑意,“我不过离京几月,你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了。” 以前韶光性情虽也是这样,但更沉郁些,今日一见,总觉得她似放心了什么心事,整个人自有一种以前未有的明快之感。 “是吗?”韶光随口一句,轻哂捋过耳后发丝,“也许真是受了某人影响。” 某人?蓝疏影还想问何人,韶光便微微一笑避过,进了房内。 从柳之前比徐雅要狼狈得多,毕竟她是被人直接推进湖中,脖颈以下都是湿漉漉。简单擦拭一遍,她便换上了为其准备的新衣裳,见到韶光后忍不住打了个小喷嚏。 韶光皱眉,“你先回府,找吴大夫看看休息半日,以免感了风寒,稍后我会和从萱从晴说。” 从柳略有些踟蹰,“宴席未散,我便先走了,似乎不大好。” “我会亲自去向长公主告罪。”韶光轻触她额间,随后放开,“去吧,可要让思冬送你?” “不,不,不用。”从柳知道思冬武艺高强,是爹亲自为长姐选来的婢女,也可算是长姐的贴身护卫,“有小念她们陪着呢。” “嗯。” 亲自嘱咐几个婢女将从柳安然送回侯府,韶光本想和蓝疏影单独散会儿心,长公主却来人将其传走了。 出了这意外,韶光暂时也无心思回宴,便带着念春思冬两人沿小道慢行。才踱了几步,便听见前方一阵喧闹,原是几个嬷嬷在追着戚戚,想将她抱回去,但小家伙聪明得很,像只滑不溜秋的鱼儿,带着傻乎乎的笑爬上了一棵不高的桂树。 韶光轻笑,“我记得戚戚只尝了一口?” “还没呢姑娘,奴婢看小郡主只来得及舔上一口,就被嬷嬷发现了。不过小郡主毕竟年纪小,怕是丁点儿酒都未沾过,所以碰着一点儿就晕了。” 几人走近,尚能听那些嬷嬷在好声好气劝道:“小主子您快下来吧,待会儿摔着可不得了,您忘记上次喝药的事了?” “不要。”戚戚抱着树枝不愿挪动,边说边打着小酒嗝,眼见韶光靠近,忙雀跃道,“我要韶光姐姐抱,才不要你们抱。” 韶光顿足,“戚戚。” “韶光姐姐。”戚戚朝她招手示意,还不停眨眼,摇头晃脑道,“她们好坏,要抓戚戚回去喝苦苦的汤。” 有嬷嬷低声解释,“是解酒的,小主子您忘了,是公主吩咐奴婢们喂您的。” “不要不要不要。”戚戚哇呀呀打断,下一瞬又可怜兮兮转向韶光,“韶光姐姐你带戚戚走好不好?她们都是坏人,我不要跟她们走。” 韶光好笑道:“好,你先下来。” 戚戚眨巴眨巴眼,“韶光姐姐接住我吗?” 掂量了下戚戚的小身板,韶光自觉应该还是可以接住这小家伙,顿了顿颔首。戚戚立刻笑逐颜开,张开手便朝韶光这边扑来。 “姑娘(主子)!”念春和嬷嬷们同时惊叫出声。 一道玄色身影掠过,刚好接住抱着戚戚摇摇欲坠的韶光,回身一望,不是穆王又是何人? 低沉之声响起,“本王不过顺便路过,便有两美从天而降,真是不胜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