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着云纹的廊庑连着司膳司的大厅,从开了半扇雕花门里晨风裹着雨水肆意的吹了进来,带着初春的冷意。 穿着一件半旧宫女装的林曦背靠在廊庑边红漆的圆柱上,面色苍白的就像是雨水中的艰难绽放的梨花,随时随地都会被这过于冷冽的风雨吹散。 刘喜多想起来呼出去都是白气的晚冬的夜里,林曦小心翼翼的捧着温热的蜂蜜水递到了他的手上,温柔而腼腆的笑着,就好像是一只白绒绒的小兔子,那样的赤诚可爱,别说是陛下了,就是他瞧着都想打心眼里喜欢。 想到这里他顿时就怒火中烧,她这是受了什么委屈? 刘喜多也不管是不是许多人都盯着他,大步大步的往外走。 “林曦,你别哭,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张式虽然没见过刘喜多,但是也知道皇帝身边有这样一个红人,可是他也知道那也是以前的老黄历了,如今刘喜多触犯了圣驾被贬为杂役,他当然也不是没有想过这只是暂时,刘喜多伺候皇帝多年,早就不是普通的奴婢可以相比的,也知道自己应该好好解释下,这个误会就解开了。 但是想到刚开始林曦惊惧而带着不信任的目光,想着这些人理所当然的觉得就是他□□了林曦的态度,又恨又气,更是对着眼前这个明明同样都是内监的刘喜多充满了怨恨,当然,他不会承认,内心深处又有个像是想要吃糖,但是得不到满足的孩子一般,心灰意冷,难以克制。 “你又是什么玩意儿?哼,同样不过都是阉人罢了。”张式脸色铁青,他愠怒的说道。 刘喜多不在乎别人说自己是不是阉人,反正他很早就认了命,但是他受不了张式这种嚣张的神态,那种样子刺目的提醒着他如今不过就是杂役,似乎是个人都可以无端的蔑视他。 刘喜多怒火中烧,抬手就扇了张式一个耳光。 别看刘喜多个头不高,长的又唇红齿白的,非常漂亮,但其实他力气很大,手上都是厚厚的茧子,这是那些年在皇帝被幽禁之时,练就出来的。 只听啪的声音,张式踉跄的向后退去,几步之后好容易稳住了身子。 刘喜多动作又快又准,也很让人意外,无论是和他相熟多年的王宝还是站在一旁的林曦,都没有反应过来。 等着看着脸颊迅速的红肿起来的张式,林曦惊呼一声就朝着张式而去,脸上满是关切和内疚之情,说道,“张大人,您没事吧?” 张式恶狠狠的瞪着林曦,冷冷的说道,“滚。” 刘喜多瞧了更是怒火中烧,想着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整治这个人。 他刚开始生气的原因是心疼林曦,在后来是张式目中人的嚣张态度惹恼了自己,等到了现在就已经不是单纯的生气了……,自己为什么会贬到这里来,那还不是因为陛下把他们都遣掉,自己偷偷的在编络子? 而这络子是编给谁的? 不就是林曦! 林曦这么好的姑娘,还是陛下看中的人,他张式又到底是什么东西,可以这样用这样的神态对着她说话?竟然说滚?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刘喜多不自觉的想起那天晚上看到的场景,朦胧的橘红色灯光下,画鱼龙的席子上都是陛下编错而丢掉的络子……,陛下是说过不会册封林曦,但是他做的事情又和自己话语不相符,在他看来那些丢在地上的络子,满满的都是陛下的心意。 而对陛下这般看重的人,别说是张式了,就是他也不能随意的怠慢。 “林曦,你过来!” 林曦站了起来,显得有些为难,但还是很快做了决断,背挺直,显出几分坚定的决心来,对着刘喜多说道,“刘哥,你误会张大人了。” “什么误会?”刘喜多依然冷着脸,指着张式说道,“林曦,一码事归一码事,之前如果是误会,我却错手打了他,我就跟他道歉,大不了让他打回来,这件事说开就好,可是现在他对着你这般无礼,老实说,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不是,刘哥。”林曦和刘喜多相处的一直都很好,顾云性子孤傲,不喜言语,刚开始的时候都是刘喜多在带动气氛,还会温言细语的哄着她,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那个叫人望而却步的顾云,而不是温和体贴的刘喜多。 但无论如何,她对刘喜多一直都存着感激之情,而刚才刘喜多这一番维护的话……,让她禁不住有些热泪盈眶,忍不住感激的朝着他笑了笑。 “可是刘哥,你今日真的误会张大人了。”林曦伸出手来,掌心上躺着一对双鱼玉佩,虽然是次等的蓝田玉,但是摩挲的玉润光泽,显示出主人的爱惜来,“这是我父母的定情之物,后来上京的路上把盘缠给用光了,就当了它……,我心里一直心心念叨的把它找回来,但是等着我攒够银子去赎的时候却发现当铺已经给卖掉了。” “是张大人给我找了回来,我见到它们就想起我爹娘来,忍不住哭了。” “刘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也知道张大人说话有些不好听,但是看在我的份儿,你就别怪他好嘛。” 林曦清亮的眼眸带着几分渴求望着刘喜多,弄得刘喜多顿时就有些尴尬,原来是闹了这样一个大乌龙,他咳嗽了一声,别过脸去。 林曦见了忍不住露出安心的神色来,随即转过身子,说道,“张大人,我替刘哥向你赔不是,你要是心里不痛快,就打我一巴掌好了,我只求你不要生气就好。” 林曦说话的声音郑重而温柔,神色又是那样的赤城,就是路人见了,气也先消了三分,更不要说心里倾慕她的张式。 张式眉眼神色松动了些,但还是冷着脸不说话。 之后林曦对着张式说了许多赔不是的话,这让站在一旁的刘喜多颇有些坐立难安,露出几分窘迫的神色来。 好在王宝是个人精,呵呵笑着打圆场,说道,“张式,你起来,喜多是我的知交好友,你算是我半个徒弟,那喜多也算是你的师叔了,被师叔打个耳光也不算委屈你了。” 刘喜多脸更黑了,他估摸着比张式还要小个一二岁,怎么就成师叔了? 张式对王宝还是十分尊敬的,听了这话就站了起来,但是脸色依然不好看。 王宝见张式依然冥顽不灵,显然也有些生气了,面色像是放在冰床之下的千年陈冰,又冷又硬,他哼了一声, “你觉得委屈?我看是我把你惯的无法无天了!刚才林丫头哭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解释下,难道刘内监没给你说话的机会?我可是陪着他来的,他站在这里好一会儿了,是你态度嚣张,张狂无度,这才惹恼他!我看这巴掌打的好,如果当时是我,不扇死你就不会让你懂得什么叫和气二字!” 张式脸上露出几分讪讪的神色来,轻轻的把头低了下来。 刘喜多发现他喜欢王宝也是有原因的,这个人实在是太会为人处世了,不仅进退有度,并且还非常的明理。 早上这一件事就这样起了的暴风一般的开头,却意外的云淡风轻的结束了。 刘喜多新的职务就是司膳司的杂役,跟林曦一样,但他是王宝亲自带过来的,谁还敢提让他干活儿的事儿,所以专门在旁边休息的茶房里给他安了个胡床,案桌,应季的水果,还有刚出炉的点心。 不过几天,刘喜多就养的白白胖胖的,水嫩的脸上都带着光,不过这也是刚开始,后来他就坐不住了,每天都去看林曦。 林曦是杂役宫女,说白了就是脏活儿累活儿都要做,她还没什么脾气,别人说什么就干什么。 有一次刘喜多就看到林曦蹲在半人高的小菘菜前面,认认真真的收拾,一做就是一整天,不会因为太累而糊弄,也不会喊累,管事的说上面有个虫洞都要找出来,她就一片片的扒开看,小脸上表情很是认真,这模样顿时就让刘喜多心疼了。 如此刘喜多每天做的事情就是来帮林曦干活儿,而不是坐在茶房里喝茶打发时间。 金山战战兢兢的给林曦派了活儿,比前几天的活儿还要重,那是收拾一大堆其实根本就不着急的青菜,在刘喜多怒视下,装作没看见,然后心里不安的去找了张式。 张式在做菜,这是给太后娘娘和秦王做的,他味蕾敏感,嗅觉灵敏,更是对菜有着本能的熟悉感,就好像复杂的菜肴不过就是他的好朋友,他可以轻易的就参透做出来,按照王宝的话,这个人天生就是当厨子的料。 洒了油上去,火就蔓延到了整个锅底,就像是燃起的小火山,一闪而逝,却映照的张式白皙的面容越发的冷静沉着。 金山不断的擦着汗水,说道,“司膳大人说过,不能让刘内监做活儿……” “他不是杂役吗?” “可是……” “是我让他干活儿了吗?” 金山说道,“自然不是大人,是刘内监自己要帮林曦的……” 张式一句话没有说,但是火光闪过,映出他越发冷硬的脸来,他把炒勺砰的一声丢在了一旁的瓷碟里,然后说道,“既然是他自己要做的,你担心什么?” 金山知道了,这就是张式看刘喜多不顺眼了。 现在大家都知道张式喜欢林曦不成,还被刘喜多打了,当着那许多人的面……,这是准备要报复回来吧? 一想到这里他就冷汗淋漓的,真是大鬼打架小鬼遭殃,他这是倒了什么霉了? 另一边,司膳司厨房外的院子里,林曦用手背擦了下汗,准备去抱被挑出来的菜叶子,却被刘喜多拦了下来,他也是满头汗水,但是精神头却很好,说道,“我来,这种重活儿就让我做。” “多谢刘哥,我去给你倒杯水。” 两个人原本就相熟,一起干活儿也是其乐融融的,叫外人看着莫名有种插不进去的感觉。 张式原本是路过,想着炒完菜出来透透气,结果看到这一幕,气的都快要冒烟了,冷着脸,甩着袖子回了屋里。 至于后面摔碎了几个碗碟,那自然就不是什么大事儿了。 刘喜多也不是不能吃苦的人,每天都喝林曦腻在一起做活儿,金山碍着张式不敢不派活儿,但是又不敢派太重的活儿……,可把金山给累的,不过几天就老了好几岁,囧。 就这样,不过几日宫里就有传闻,陛下最喜欢的内监刘喜多,被贬到司膳司之后,不说痛哭泪涕的求陛下原谅……,反而是认识了个宫女,两个人每天形影不离的,甜蜜的很。 内监刘瑾最近过的十分滋润,盼了那么多日,终于轮到他站在了皇帝的身边……,怎么能不得意? 当然,他心里也是怕的,有着深深的隐忧。 这一日刘瑾趁着皇帝歇午觉,回去喘口气儿,他的干儿子,小内监刘二狗走了过来,悄声的对着刘瑾说了一番话。 刘瑾听后先是大喜,随即露出几分鄙夷的神色来,哼道,“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