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离离从小是跟在外婆身边长大的。
因为母亲是小学班主任,父亲是国企管理,俩人忙起来都是没日没夜的,所以她很小就被接到外婆身边生活。
外公很早就去世了,外婆一直没有再婚,家里的小院里,一直就只有她们祖孙两个一起生活。
外婆那时候很年轻,风风火火的,人也爽利精神,说话嗓门很大。
她在巷子口和别的小朋友跳皮筋,外婆在家门口喊她吃饭的声音整个巷子里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外婆在她们的院子里种了一些西红柿大葱和其他蔬菜,她青春期的时候看季羡林先生写的《夹竹桃》,看到那句:【两盆花融洽地开在一起,宛如火上有雪,或雪上有火。】觉得十分美丽,回来以后便瞧不上外婆院子里的红红绿绿。
外婆嘴上念她不懂生活,可还是买了些凤尾花的种子,专门种在了她书房的窗户下。
那些红艳艳的花,以及外婆每天晚上送来的热牛奶,成为她深夜苦读时最好的陪伴。
后来,她考上最好的高中,考进顶尖的大学,又出国交换,成为知名课题的研究员。
外婆越来越老,理解问题也不像原来那么伶俐,很多事情反反复复教她也学不会,从那时候起她就不太爱讲话了。
只在偶尔在她回家过年的时候,兴致勃勃的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问的最多的是:乖乖,你在外面吃的好不好?朋友多不多?缺不缺钱?
秦湛的一通电话,终于让她的痛苦有了发泄的出口。
她声嘶力竭的哭,秦湛也不说话,只是一直安安静静的陪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她哭得没了力气,才慢慢平静下来。
秦湛终于开口:“你别急,我找孙主任问问具体情况。”
邓离离轻轻“嗯”了一声,然后挂断电话。
秦教授到底是秦教授,在她只会哭的时候可以做她的定海神针。
她随后又给母亲打了一通电话。
也没掩饰什么,开口便问:“妈,外婆是不是得了肝癌?”
范秀娟愣了一会儿,半天才说:“你到底是知道了,你外婆不让我们给你说,怕你难受。”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悲伤又涌上来,外婆最惦记的就是自己。
她哽咽:“怎么能不告诉我呢……得治疗啊,说不定有用呢,就算治不好也能多维持一段时间啊。”
母亲叹气:“我们都劝了,可你外婆不愿意,说她都这么大岁数了,就想走的体面一点,治疗的话要插那么多管子,吃喝拉撒都要人照顾,她不想那样。”她越说声音越低,最后也忍不住抽泣起来。
外婆年轻时候就是个利索的体面人,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又独立惯了,不爱麻烦别人。
她还记得外婆身上那股永恒不变的洗衣粉味儿,带着阳光的味道,很香。
“那住院了吗?”她问。
母亲说:“还没有,你外婆说想住院之前回小院住几天,我刚刚找人彻底收拾了一下,明后天我和你爸跟她一起搬过去。”
外婆想回那个小院再住几天。
她长大的那个小院。
门口有个青色的石墩,院子里有很长的晾衣绳,晴天的时候挂满衣服。
院子中央放了一张藤椅,天气好的时候外婆会在那里晒太阳。
空地上种了西红柿辣椒和大葱,她书房窗户下面开满了红灿灿的凤尾花。
她等在院子的石桌边上,等着外婆从厨房端好吃的出来给她。
她握着电话泪流满面,半天没有说话。
等了很久,母亲叹了口气:“她不说,可我们都知道,她就是惦记你,可又不想留在你身边给你添麻烦。”
邓离离忘了这通电话最后是怎么挂断的,母女两个没说几句话,大多数时候都在哭。
哭到父亲下班,才算彻底截断了这样无休止的痛苦。
临到傍晚的时候,秦湛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一改平日矜贵体面的模样,衬衫领口解开两粒扣子,袖子也挽起来,因为跑的有些急,额头上还有一层细汗,见了她便抱在怀里,轻轻拍她的后背,无声的安慰她。
“孙主任怎么说?”她的声音闷闷的。
秦湛没有直接回答,似乎在斟酌怎么表达。
她头探出来,盯着他的脸:“直接说吧,我扛得住的。”
最坏的结果她已经想过了,没什么能打败她。
秦湛拿纸巾帮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掏出手机,找到和孙主任的对话框,将对方发来的语音外放出来。
“对,就是肝癌,没什么治愈的可能了,除了换肝,但是老太太年纪大了,折腾不起,我建议就保守治疗吧,尊重老人自己的意愿,别让她留遗憾,也别让家里人留遗憾。”
邓离离一动不动,像是在回味刚才那句话。
秦湛安慰她:“你别急,我已经联系了在国外上学时候的朋友,看看有没有□□,换肝的话还是有希望可以完全治愈的。”
换肝吗?
可要是像孙主任说的那样下不来手术台怎么办。
所有的问题像是一团乱麻一样缠在她的脑袋里。
趁她冷静下来,秦湛抽空到门边换了拖鞋。
刚才来的太急,脚上的皮鞋都没有来得及换。
一直呆坐在屋子中央的小姑娘这个时候却突然开口了:“秦湛,你带我去吃饭吧,我哭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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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去的是学校附近的一家小餐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