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浊瞧他要走,忙问:“请问小公公,你们东厂近来是不是新抓了许多犯人?”那小太监道:“似乎是有此事,小人职位低微,不知细况。不过犯人都押在外厂,不在此地。”
许清浊一怔,脱口道:“外厂?”那小太监笑道:“对呀,便在东安门外,小冯翰林不知道么?当值的是锦衣卫掌刑千户大人。此处是内署,督主有时候在这办案子,犯人却都送外厂关押。”
原来东厂的首领虽是太监,然而手下办差的官吏,多从锦衣卫调来,听从厂公差遣。提督东厂者,向来为司礼监掌印或秉笔太监兼任,卢受便是掌印太监,值房在养心殿,离内厂已颇远,更极少出宫,有事只是派人传令。
许清浊装作不在意,随口问了几句,略知大概,暗想:“早知东厂大牢在皇城外,何必冒充别人到来这里?”转念一想,东厂大牢有锦衣卫把守,防范必然严密,兴许比这儿还难进。
他无心劫狱,而是要面谒审案太监,揭穿郑家的阴谋,免得他们把罪过全推给谷师伯的镖局。当然,他也明白此事干系极大,贸然揭发,弄不好自己连着师伯等人,都得被皇帝灭口。
若无把握,他不会轻举妄动,寻思先探访一番,再见机行事。坐了好久,没见陈太监回来,许清浊和风倦月对望一眼,走出屋子,庭院中也没几个人影。忽听正厅东头,似有人争吵。
两人悄悄绕到东墙下,找到传出人语的小室,沾湿窗纸,往里窥去。只见室内装饰古雅,有点像衙门大堂,一人高坐案前,穿戴华贵,却是背对许清浊、风倦月。有一老者立于案下,清癯病容,却是不怒自威。
陈太监和另外几个太监,缩在门角,埋首沉默,显然与案前案下二人身份悬殊,虽有事不敢禀报。便听那老者道:“督主,而今圣上不豫,你不在跟前伺候,倒有闲暇,来会见什么冯公子?”
许清浊暗想:“坐着的人就是卢受了。”卢受干笑几声,道:“王公公息怒。皇上昨日服用灵丹,精神好转不少,太子殿下又严守孝子之行,亲自服侍皇上用膳用药,也用不着我这老奴在旁碍事。”
许清浊在窗外奇怪,心道:“这老人也是个太监?卢受乃首领太监,怎么对他这般客气?”那老太监听他赞扬太子,神色稍驰,道:“那也不该轻率擅离,假使皇上急召,督主不在身边,岂不有负皇恩?”
卢受呵呵笑道:“谁不知你王安法眼如炬,我哪敢胡来?这不是趁着皇上安歇,到此理一理那案子嘛。听闻小冯翰林编修国史,顺道儿请他一同参详参详,问问前朝有没有先例,以助判决。”
那老太监王安摇头道:“督主此言差矣,你执掌东厂,便有刑名不熟,也该垂询锦衣官,何必假借外人之力?老朽倒听闻,你是被几个小太监怂恿的。这群孩儿不安分当差,专会起哄瞎闹,督主干嘛搭理!当年你纵容他们横行街市,为人弹劾,致遭皇上责备。今日这节骨眼上,怎么还犯老毛病?”
卢受管理宽散,一向任由属下亲信胡作非为。此次小冯翰林入宫,也是几个小太监轻浮,久闻其美少年的大名,好奇难耐,想亲眼瞧瞧,于是恳求卢受以厂公之尊,召其觐见。所谓询问刑名等等,不过是借口罢了。
卢受哈哈笑道:“好了,好了,王公公别生气,兄弟知错了!来人,给王公公搬张椅子,你们一点都不懂事么,焉能叫他老人家站着说话!”几个太监忙去外堂搬座椅。
王安摆手道:“不必了!既然督主有心审案,老朽非东厂中人,不敢留此叨扰。只盼督主秉公执法,查个水落石出,梃击惨祸,犹在眼前。而今更有不法之徒,藏凶入宫,绝不可放过幕后真凶。”
卢受笑道:“您老别着急,我瞧也未必是冲着太子来的。”王安扫了他一眼,转身道:“但愿如此。也希望督主不受后宫皇亲之流蛊惑,错将此案草草了事。”说完踏步而去,两旁小太监为其威严,纷纷避让。
卢受见他走了,长吐一口气,骂道:“终于送走这老东西了。”他虽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东厂督主,可老太监王安却是太子伴读,东宫第一内臣,德高望重,素来受人拥戴。
何况万历皇帝健康每况愈下,太子即将继位。新皇登基,定要提拔王安。届时卢受多半退居其后,是以不敢得罪此老。他心中憋屈万分,一招手,几个小太监急忙上前,给他按背捶腿。
卢受往案下一瞥,问道:“小冯翰林呢?快去叫来,让我瞧瞧,是否跟传闻中一样。”陈太监笑道:“是,督主少待,小的这就去请他。”匆匆跑出门去。
卢受召见小冯翰林,乃为属下怂恿,未必真有兴趣结交。但他刚被王安气得发闷,只觉这督主当得名不副实,也想摆摆威风,听人奉承自己几句。小冯翰林一个翰林院检讨,芝麻绿豆大的官儿,安能不讨好他?
不料陈太监惊慌失措,冲进屋里,叫道:“督主,奇怪了!小冯翰林和他的伴当,一转眼人都不见了!”卢受道:“怎么不见了?”陈太监喏喏地道:“或许是等得太久,出门游逛去了,小的这就派人去找......”
卢受大怒,暗想:“这小吏也来欺我!”一拍案台,喝道:“不用找了!等他回来,直接叫他滚出宫去!”站起身来,拂袖走进内室。堂中小太监们面面相觑,不敢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