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志广面色不是很好看,却也皮笑肉不笑地上前来,听不出是祝贺还是冷嘲:“哈,恭喜师弟,少年英雄。当真是雏凤清于老凤声,前途无量呐。”
沈放反手收剑,神色淡然:“多谢师兄成全。”
结阵的小弟子虽则对小师叔敬佩有加,此时却也不免怨声载道、哭喊连天。
“小师叔是什么怪物啊,怎么一点也不晓得累。我胳臂都快断掉了耶,两条腿现在都不归自己管了。他怎么还这么精神。”
“哎呦喂,你快瞧瞧,我的手都磨破了,这这这恐怕三天都提不起剑了!”
甚至有人直接躺倒在地上,嘴皮子都懒得动一下,任自己师父揪耳朵踢屁股,怎么也拎不起来。
“沈哥哥!你没事吧……”陆银湾跑到沈放身后,拉了拉他的衣角。
沈放还剑入鞘,回过身来:“不要再叫沈哥哥了。从今往后我便是你的师父,你得叫我师父。”
陆银湾点点头,喊他:“师父。”
孟志广睨她一眼:“既已成了师徒,那她的一切便系在你身上了,日后若她行差踏错,做了什么为害武林的事……”
“沈放自会一力承担。”
孟志广哼笑一声:“如此最好。”拂袖而去。
沈放比陆银湾高出一个头,陆银湾踮着脚也只及他肩膀。他拍拍她的脑袋:“以后你就跟我住在一起,少华山就是你的家。我们……回家。”
他将陆银湾的手握在自己手里,拉着她往后山走。
“白云观有许多规矩,你可以慢慢学。今日先好好休息,明日再说拜师礼的事。”沈放的声音还介乎孩童和少年之间,听来有些微沙哑。
“嗯。”
“我们住在幽篁院,院子不大,但是还有两间空房。你可以挑一间喜欢的,收拾出来以后就是你的了。”
“好!”
“我记得,你说过你想学剑?这当然可以,日后我会教你。”
陆银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陆银湾握着沈放的手,好不高兴。白日里她见他几度陷于危险境地,身上处处见伤,流血不止,急的跺脚,一门心思只想着自己远远离开少华山才好。
可现在见他赢了,又不愿意走了。见他身上的伤好像并无大碍,心中竟有几分小小的欢喜:呐,他虽然受了些伤,可是我能留下来了,也是有一点点值得的呀!
忽然,沈放的声音戛然而止,陆银湾一怔,便感受到沈放整个人朝她压过来。两人齐齐跌倒在地。
“沈哥哥!”陆银湾被他压在身下,吓得魂不附体。
沈放的眼皮直往下坠,勉力睁眼:“你别怕,我没事,就是有些没力气了。你能不能扶我……扶我回去……”
沈放白日里在三清八卦阵中被困六个多时辰,滴水未进,片刻未休,若不是凝了一口气,宁死不退,根本坚持不下来。
此刻试炼已过,陆银湾也能够留下来了,他心头大事一了,得了片刻喘息,立刻便支撑不住了。
他的话断断续续,轻得像风一般,尚未说完,眼皮便支撑不住阖上了,昏了过去。陆银湾睁大了眼睛,推推他,又推推他:“沈哥……师父?”
沈放的脑袋就枕在陆银湾的肩上,乌黑柔软的发丝落了一地。夜色中,少年的脸庞白皙透亮,尚未完全长开,还带着三分童稚气,比月光还要柔和。
密密的睫毛轻轻地覆下,薄薄的嘴唇微微张开。一阵微风拂过,竹林哗啦啦地响,斑驳的竹影如同水中光影变幻的藻荇,落在他的清浅的呼吸上。
陆银湾这才想到:师父也还是个小孩子呀。
她怔了怔,不自觉地缓缓伸手搂住他,紧紧地抱住他,脑袋在他的柔软的发上轻轻蹭了蹭。
“我一点也不怕。”
走在清幽的小道上,两边都是绿竹苍翠,清新非常,将沈放身上的血腥气也冲的淡了。银湾将沈放负在身上,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回走,小心翼翼生怕他再有个磕绊。
她一时心中懊悔,以前怎么就那般挑食,个头长得这般小。一时又想到,他的个子可真高啊,明明看起来瘦瘦弱弱的,瞧不出竟有这般结实。
她张口,“沈哥哥”三个字几乎就要脆生生地蹦出来,想起了他的叮嘱,立刻改了口:“师父。”
这两个字拢共没叫过两回,咬在口里还稍觉口生。可是细细念上几遍,又好像唇齿留香一般。
她一念,便好像口中含了前些天吃的甜丝丝的饴糖,闻见了他棉白道袍上被太阳晒得干燥的好闻味道。
她就一遍一遍地念啊,时而活泼得像只黄鹂鸟,时而娇娇气气得像是撒娇,念到最后,这两字也变得像饴糖一样粘牙了。
“‘沈哥哥’我也很喜欢,‘师父’我也很喜欢,只是以后只能叫‘师父’啦。”
她心里这样想着,既很欢喜,又莫名有点遗憾。便好似以她懵懂稚童之龄,也已能隐约窥见二者之间那一点差之毫厘谬之千里的差别似的。
“唉,我实在都很喜欢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