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白桑怔怔地看着她,半晌说不出话。
陆银湾又道:“白桑,你也以为我是铁石心肠么。要田师伯他们留下手指实在情非得已,我不能真的让他们一点血都不见地离开藏龙山庄。”
“我师承白云观,十六岁时入圣教,根底本就不干净,教中多有疑心我的。我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怎能在这个节骨眼授人以柄?”
说到这里,她也不禁咬牙,低声自言自语起来:“昨日我还是没狠下心来,要是硬下心肠……我本该叫他们都留下一只手的!一根手指不痛不痒,日后恐怕还是要落人口实,少不了一番周旋。”
杨白桑听得暗暗心惊。
陆银湾摸摸额发,又小声咕叽起来:“唉,田师伯原本是极疼我的。除了师父,他是白云观里与我最亲的人啦!我爹走的那年,也是他千里迢迢地到泉州将我领回少华山的。他现在恐怕对我失望至极罢。”
忽然一晒,指着自己的鼻子笑骂道:“陆银湾啊陆银湾,可真是个没良心的小王八蛋。不知孝敬师长,专会惹人伤心!”
杨白桑原本还想安慰她,见她如此苦中作乐自我排解,反倒被她逗笑了。
“陆姊姊,我还有一个疑问。”
“甚么?”
“既然你不想惹圣教疑心,为何又将沈道长扣在身边,还表现得……”少年人俊脸一红,吞吞吐吐道,“还表现得一副对他倾心痴恋的模样。这样不是反而教人怀疑你可能不够忠心么?”
陆银湾闻言,没做回答,反而笑嘻嘻地反问他:“白桑,你用剑的时候,会不会怕剑刃太利,伤到自己?”
杨白桑道:“的确会。所以学剑之人从来都是依据自己的能力来挑选佩剑。一把冠绝天下的宝剑,如果落到庸人手里,不仅难以发挥其威力,反而有伤手之患。所以,像九关剑这样至坚至寒的绝世名剑,也只有小师叔这样的人物才能用得。”
“一样的道理。杀手、下属,与圣教而言就是刀剑。若是太过锋利而没有弱点,反而烫手。用不得,便只好折了。”
陆银湾掰着手指头与他数:“你看,我们圣教三大毒瘤,段绮年爱财,我好色,殷妾仇爱他小嫂子……瞧瞧,各有弱点,我们仨混的多好。”
杨白桑:“……”
“所以说,只有表现得有弱点,有求于圣教,才能得到圣教信任。”
她并起三根手指:“天地良心,我也不想做这欺师灭祖的事的。实在是为了武林大义,逼不得已,才勉为其难地贪图下我师父的美貌的呀。”她笑嘻嘻道。
杨白桑:“……”
他挠挠脑袋:“那真是……辛苦陆姊姊了呢。”
杨白桑是名门之后,性情直爽,自小到大皆被教导要做正人君子,哪里有陆银湾这般多的花花肠子?
除了暗暗心惊陆银湾心思之缜密、于人心一道见地之奇诡外,也不禁有些庆幸。
他心道:好在陆姊姊是站在中原武林这一边的,若她真心实意辅佐圣教,中原岂非要面临灭顶之灾!
杨白桑将陆银湾说与他的人情世故仔细揣摩,咬着唇想了许久,恍然大悟。
“如此说来,这些皆是姊姊布下的局。五年前,姊姊被赶出师门也只是掩人耳目?”
“我就说,怎么会真的有人宁愿受二百鞭刑,被尽废武功,也要一口咬定喜欢自己的师父,死不改口。原来,这盘棋姐姐从五年前就已经开始落子了!”
陆银湾原本还在与他说笑,闻言一愣,噗嗤一笑,不置予否。
“姐姐心思缜密,深谋远虑,白桑实在佩服。只是姐姐……你这样会不会还是太冒险了?”
杨白桑望着陆银湾鲜妍的面容,只觉得这样花一般娇艳的女孩子生来就该被严严密密地保护起来的。
“其实只要中原武林团结一心,逼退圣教那是早晚的事!似姊姊这般自断退路,亲涉虎穴,若真出了什么意外……”他忽然重重地一叹气,“你叫我们这些须眉男子如何自处呐?”
陆银湾看他神情懊丧,直白真诚,颇觉可爱。抿了口茶,慢悠悠道:“你也知道圣教图谋中原不是一次了,他们来一回,中原便要被血洗一回,哪一次不是横尸遍野,血流成河?既如此,只求将它打回老家怎么够?”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她睨着自己缓缓收握的手指,冷声一笑,“我要将圣教连带着它的天罗地网、狼子野心连根拔起,在我有生之年,不……”
“生生世世,万载千秋。”
“我要它再不敢踏入中原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