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柱子媳妇可不是个善茬子,在这大杂院里出了名的泼辣。此时听到秦念在后面跟她叫号,当即就顿脚转身,怒目圆瞪。
“就说你和冯婆子呢,怎么地吧!她那小脚就是罪证,咱穷苦大众都是大脚,封建残余才是小脚!还有你们家,几年前的事儿俺们可都记得呢,别以为你爸下放了就没事了,你们都是坏份子!”
她叉着腰,大嘴巴巴的,唾沫星子飞老远。
秦念冷笑的等着她说完,有些脓包就要捅破了才能好,她等这个契机等好久了。
“呵—”她鄙视的笑了声,“你说是坏份子就是坏份子了?嘴一张一合就给我们定性了,你是政/府还是法律啊?”
“我...”
秦念一抬手,指住了她的话头,“冯婆婆的小脚才更能说明她是被封建阶级迫害的劳苦大众呢,从小就要被人把脚趾生生折断,这得遭多大的罪?你要说这不是迫害是享受,就把你自己脚趾头掰断好好享受享受!”
“你...”
“再说我们家,不说我妈妈已经不在了,她在的时候就已经跟我爸划清界线了,革委会都说我妈思想觉悟高,是劳苦大众的好表率,你敢说我们是坏份子,你是说革委会是错的喽?”
“我没...”
李柱子媳妇头摇的跟波浪鼓似的,谁敢说革委会是错的啊!
秦念不给她辩解的机会,而是上前几步,状似仔细打量她的衣服,
“你这是机械厂食堂的工装吧?那你就是在机械厂食堂上班了?我要去找你们领导去,把你今天的话好好告诉他,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教育员工的,你的想法是不是代表他的意志?你们食堂领导叫周大江吧?他家跟我家是邻居,明天我就去好好问问他!”
李柱子媳妇本来还登硬,一听秦念要去找她领导,还准确的报出了她领导的名字,有些慌了。
一旁有人小声说:“听说秦念她那个爸是机械厂主任,肯定认识你们领导啊,没准她真能跟你们领导说上话...”
“别别别,”李柱子媳妇赶忙换了笑脸,“秦姑娘,你可千万别去找我们领导!你看,这都是误会不是?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都是我的不对,我嘴贱!你可千万别和我一样的!”
秦念不理她,而是继续说:“然后我还要去趟革委会,向上级好好汇报汇报,咱大杂院有人质疑革委会的决定,把革委会认同的人叫做坏份子!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接受思想改造吗?”
李柱子媳妇简直傻了,啥?还要去革委会告状?这不是要她的命嘛!
秦念环视众人,说的话像请求,可又总让人感觉像是警告似的,
“各位邻居街坊今天都在场,可千万要帮我做个证,她是怎么说我们是坏份子的!还有,一定不只她一人认为我们是坏份子,这么明目张胆地欺负我们!还有那私底下有意见的,咱们都报出来,回头一起上革委会接受改造!”
这下所有人心里都开始突突了,谁舒服日子过够了想接受改造啊,恨不得立刻和李柱子媳妇甩清关系,明哲保身。
“秦丫头,从你刚来大娘可就喜欢你,一直把你当亲闺女看的,大娘可半点没有把你当坏份子的想法啊。”
郑大娘仗着平时跟秦念接触的多,第一个上前表态。
“郑大娘,您看您说的,您可帮了我不少忙!您当然不会欺负我们姐弟了,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我可都记着呢,您对我好着呢!”
秦念亲昵地握住了郑大娘的手,热热乎乎地说,让郑大娘又是得意又觉得脸上有光。
旁人一看这情形,人家都记着呢,连忙纷纷表态,
这个说,“秦丫头,我也是看你哪儿都好,怎么就有这么心善的姑娘呦,我可是打心眼里喜欢!”
那个说,“虽然我和你们家接触不多,但我可半点没把你们看成坏份子!都是一个大院住着的,你要是坏份子,那我们和你住在一个院我们不也是坏份子了嘛!”
“就是就是!”
一圈下来,竟然人人都表态绝没有轻视秦家姐弟和冯婆婆的意思,只剩李柱子媳妇一人傻站着有如雷劈!
你们刚才不也想让冯婆子给做衣服吗?怎么现在像跟你们没关系似的!
不过她现在没心情找他们算账,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明天秦念去找我领导咋办?找革委会告状咋办?
秦念将明明揽在身前,作十分感动的样子,
“原来除了极个别的人思想需要改造以外,大家竟然对我们姐弟这么照顾,我代表我们姐弟还有冯婆婆在这谢谢大家了。希望以后还有谁认为我们是坏份子的、来欺负我们的,大家都能踊跃指出来,我去找他们领导,找革委会!我们孤儿老妇的可不是无依无靠,有人能替我们做主!”
此话一出,大家自然纷纷应好,有那曾经私下里说过他们是坏份子的,现在也都不敢说话了,心说以后谁还敢欺负他们啊,这姑娘这么厉害,不把她供起来都不错了!
各人自扫门前雪,没人管李柱子媳妇满脑门子的霜。她跳着脚跟在秦念后头又是赔不是又是道歉的,秦念根本不理她,拉着冯婆婆和明明直接回了自己家。
屋门一关,三个人坐下说话,根本不管门外乱晃的人影。
“丫头,我...”
冯婆婆有如被什么梗住了喉咙,拉着秦念的手,想说什么,但眼泪已经先于语言涌了上来。
这些年,她太苦了...
怕被人欺负,只能冷着脸强自撑着。有喜欢的孩子,也不敢走得太近,生怕连累了人家。
今天看着她一个小姑娘站在她面前,替她这个老婆子出头,她竟是感觉到她这一生也是有些值得记住的事,也不算是全无留恋的。
秦念唬了一跳,连忙慌乱的替她擦眼泪,
“婆婆你这是怎么了?咱们今天赢了啊,怎么还哭了!”
“是是,是赢了,不哭,该笑!”
冯婆婆扯着嘴角说,可眼泪却越发汹涌。
秦念忙劝,又把手绢塞到了明明手里,
“明明,快给婆婆擦擦眼泪,明明擦完婆婆就不哭了!”
明明还小,看着冯婆婆哭了原本有些惧意,听秦念这么一说,连忙小手拿着手绢往冯婆婆面上胡噜,
“明明给婆婆擦眼泪,婆婆不哭!”
满是皱纹的皮肤与小孩子弹嫩肉乎的皮肤在一起,像是生命的更迭与延续,冯婆婆听小家伙这么说,终于破涕为笑,
“好,婆婆不哭,婆婆笑!”
秦念看冯婆婆终于情绪平静了,松了口气,把刚才吵架都没忘了的肉拿了出来,
“今天是个好日子,从今以后咱们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晚上咱吃红烧肉,好好庆祝庆祝!”
“太好了!吃红烧肉喽!”
明明一下跳了起来,吃红烧肉比过年都高兴,可不是最好的日子嘛!
三个人在屋里米饭配着肥而不腻的红烧肉,吃的喷喷香,大院里李柱子一家却差点掀开了锅盖。
“啥玩意儿,你得罪秦家那姑娘了?人家明儿个还要去找你们领导?还要去革委会告状?”
李柱子一拍桌子,他媳妇抖了三抖,更是萎在桌边不敢说话。
“那是,人家有本事着呢。”李柱子娘在旁边说风凉话,“我领孩子出去溜弯功夫,回来就听大杂院里的人说了,你媳妇当时厉害的啊,叉腰指着鼻子骂人家是坏份子呢!”
“我那是一时生气没控制住,我也没想到会这样...”李柱子媳妇小声说。
“你能想到啥?一天长个嘴就知道巴巴,刚花钱托人给你找的活,这下因为这个得瑟没了的话,看你咋办!”
“那...那可咋办啊!”李柱子媳妇肩膀上挨了一下也顾不上喊疼了,着急的直转磨磨。
她是真后悔了,咋嘴这么贱呢,看到别人欺负冯婆子惯了,自己也觉得高人一等了。
“咋办,还能咋办?”李柱子娘凉凉道,“还不得我豁上这张老脸去给你求一求!”
李柱子娘面上咬牙,心里却有些解恨,她这个媳妇一向厉害,自己这个做婆婆的别说磋磨儿媳妇了,不被蹉磨都不错了。现下正好给她个教训,省得以为自己多能耐了!
“妈,那就辛苦你了!我真...唉呦,好不容易得了的工作可不能黄了啊!”
李柱子媳妇满脸感激,结婚这么些年,第一次把她婆婆当大救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