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末从阿莫的口中得知了她是如何被废黜,又是如何失明,在那些个幽闭的岁月里,她就一个人默默地捱着 “还有什么,一并告知我吧,事已至此,我不想不明不白的。”子末问道。 阿莫沉思片刻,从未如同此刻这般激动:“她,是郎君你在这救下的,那日林间有贼人,小娘子翻墙而入,遇见郎君你,你们一见倾心,却不知情为何物。次日郎君作画,勾勾画画,涂涂改改,终于作成美人图,藏于匣中,不示于人。而后中秋夜宴,小娘子登台献艺被蔡大人选中,欲献于官家,郎君有意帮其逃脱,而后几经辗转,她还是因郎君的美人图入了宫,封为瑾美人,入宫后日子过得艰难,还落水差点就见了阎王,后来她拜郎君为老师,学习作画,你们就这样有来有往。直到郎君决意出宫为官家寻求洞天福地,郎君离去之前未曾留下只字片语,想必小娘子再得到您的消息便是半年前的死讯。” 子末第一次听到阿莫一口气讲了这么多话,可知他有多为溪音鸣不平,才会滔滔不绝,不顾僭越讲了这么多。 “我知道了,想不到我竟然如此疯魔,对官家的女人起了觊觎之心,如今更是不思悔改,原来这世间的规矩就是要为了某个特定的人打破的。” 子末心里已经坚定,无论如何,也要同溪音在一起。 初见时,他一见倾心,却不知情起而深。 如今,他失去全部记忆,再见她却依旧是情难自抑。 想来这便是天意,无论命运如何流转,他总是会爱上她,总是会为了她失常。 若然在门外等了许久,徘徊不前,她已经隐约知道了他们的结局,却不敢面对。从前,她爱上的那个人不肯与她相守,她只道是人心凉薄,如今又是如此,她不明白究竟是为何。论容貌,她实属上乘,论家世,虽不十分显赫,却也是官宦之家。论品德,她为人直爽,不拘小节。可纵然千般万般好处,她还是不得不面对再度被抛弃的命运。 子末看着门外的身影,知道是若然,“进来吧。” 她缓缓走进来,沉默不语,这还是子末认识她这么久第一次见她如此安静。 两个人互相凝视着彼此,子末知道是自己的错,一个同自己有婚约的女孩子,只身跟随他千里奔波,却落得这么个结局,她该如何回去面对自己的父母。何况知道此事的人不在少数,女子的名声何其重要,他若就这么弃了她,岂不是要她的命。 还是若然先开了口,她委屈,难过,更多是自怜,“林绘,我不知道你是子末,不知道你是王希孟,不知道你是官家的徒弟,也不知道你是她的心上人我一厢情愿同你来到汴京,如今的结果是我自作自受。” 子末看着她欲滴下泪的双眸,实在于心不忍,虽然他对她无男女之情,但也相处了这许久,只当是个直率的小妹妹。林绘一无所知,可以因为一个绣球娶陌生的女子,可是子末不能。 “你别哭,是我对不住你,我送你回家,陪你去见王大人和王夫人,待了却此事,我再离开,可好?”他递上手帕,若然没有接,只是低着头哭。 子末亲自为她擦拭了眼泪,又去做了些吃食,亲自端上来送给若然。 “你别忙了,也不必同我回去,我就说你死了,如此省心省事。” “额好吧。” 果然是她王若然能说出来的话,本来很麻烦的事就被她一句话解决了。 “婚约解除,你以后爱娶谁就娶谁,我们再没有一点关系了,你的画馆就送我当补偿吧,如何?” “自然,微末产业,实在拿不出手,另外我将自己积蓄分给你一半作为嫁妆,也算是我的心意。” “好。”王若然倒是大方地收下了。 次日,若然就收拾好行李准备带着阿香离开了,她回想这一路上,他们说说笑笑,她怀着万般期许奔向他的故土,等着一份美满姻缘,漫山遍野的花开得烂漫,风也吹得暖软,此次再离开已是初秋,寒意顿生,满目凄凉。 依旧是没忍住,她叩开了隔壁的门。 这是她第一次仔细地看溪音,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轻吐两个字:“难怪。” 溪音还不知道子末的打算,面对若然也是有一丝尴尬,总觉得是自己偷了人家东西。 “你这是要去哪?” “回苏州城。” “可是回去与他完婚?” “我们解除婚约了,我就不遮掩了,既然有情,别管那么多世俗礼教,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告辞了。” 若然飒然离去,那决绝的身影多像阿瑜。 子末亲自驾车送了她们一程,若然从头至尾未与他讲一句话。 待到正式分别之际,子末递上了一幅画,上面画着的正是若然,“此画送你,权当念想。” 阿香接过去,若然还是不发一言。 子末看着远去的马车,知道他们或许此生都再见无期了。 “若然,只愿你安然,日后能得偿所愿,得一如意郎君,两情相悦。” 她听不到他的祝福了,她盯着那幅画发呆了好久,然后不知不觉泪就落了下来,然后又笑了起来。” 阿香道,“娘子怎么又是哭又是笑的,我有点害怕你别想不开啊。” 若然摇了摇头,长舒一口气,“此事已了,这一趟也是不虚此行。” “娘子可是想开了?” “人各有命,这就是我的命。万丈红尘空消磨,哈哈哈哈哈。”她笑了起来,随手拿起剪刀将自己的长发剪下一缕,伸出手任凭发丝被风吹走。 “娘子这是做什么!”阿香急道。 “从前的王若然就丢在这个伤心地吧,我们回家。” 回到府中,王大人和王夫人都关切地询问她这一路以来发生的事情,王若然登时跪在地上,结结实实地叩了几个头,“女儿不孝,让爹娘担忧了。” 吓得王夫人以为女儿是受刺激了,一问原来那个林绘已经死了,自己也不敢再逼问其他了。 此后她收敛性情,安心待在自己的绣楼里读书写字,谁也没料到这个曾经任性妄为的大小姐如今竟然谨守闺阁礼仪,只有她知道这一切是因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