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那位身着琉璃绀长袍,提着一只灯笼而来的那位女子,确是冷龙派第二位掌门弟子——师冰落。
郑再卿没想到他第一次作为弟子老师,第一次带领弟子晨练,见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师冰落。
因着血统的原故,师冰落的长相较门派内的女子,皆为不同。虽也算得五官端正,但高鼻深目,却也不符合孟鹤国人的审美。
且郑再卿望着师冰落那张苍白得似是被抽干了所有气血的脸,望着那张脸上此刻黯淡失光的眼眸,他眼里曾汇聚了的光也渐渐散去,原本灼灼的期待也似是瞬间被丝丝剥离。
冷龙派里的弟子都是极不喜欢师冰落的,包括郑再卿。
*
初春黎明的风,微又冷,吹拂着师冰落苍白面庞上的绒毛,似是添了一层浮动的薄霜。
每日寅时不落而至的练武场到了。
练武场内的簇簇篝火,已足够令视野清明,于是师冰落便熄了灯笼里的灯烛。
她视野里进了一个模糊的人影,她望过去,发现今日带领晨练的老师竟然换了一个人。
这个人她认得,是冷龙派八大长老之一谷章昭座下的弟子郑再卿。
但这也没令她有多惊讶,她依旧地,对着今日带领的老师,行了个基本的师礼。
“弟子师冰落,见过老师。”
师冰落的声音如同她的面部表情,一般都不会见多大起伏,无情无波的,语气也苍白得也如同她那张脸一样,却听得郑再卿感觉自己的耳朵被人用一团粗糙纸张塞了进去,堵得干硬,浑身难受。
郑再卿从鼻子发出了一个“哼”,回应师冰落的语气中满是极为显露的轻视与厌恶。
但师冰落却丝毫不在意,她行完她的礼,便抬步进了练武场,按照往常那样放下她那简易的灯笼,再拿起一把木剑,走到她熟悉的一个角落,挽出一个剑花后,身姿便随着剑步蹁跹而起。
随着师冰落远去,郑再卿那满身的不适终于被一层一层剥离,他也渐渐恢复了最初十分之七八的精神状态,但其眼中原本比身旁的篝火还要胜的光,却黯淡且摇曳不定了。
郑再卿听着身后木剑剑刃,一刃一刃撕裂空气的声音,忍不住用余光朝那个角落去看。
曾同为弟子晨练时,郑再卿当然也见过师冰落舞剑的样子。
那时,郑再卿作为长老弟子中资历最深的,已突破到冷龙派凡人剑法第四百四十四层的惊云十二式。
也是在那个时候,武学上颇有天赋的郑再卿,第一次遇到了他练功上的瓶颈。
惊云十二式,第一式开云便已极难下手。不管他如何努力地去领悟,如何废寝忘食、日夜不分地去练习,几个月下来,作为谷章昭长老座下最得意弟子的他,竟连剑法连贯都做不到。
实在是让一直骄傲的他,在众弟子面前连头都抬不起来。
不过幸好,本届弟子的资历较他都要浅太多,根本不可能有人突破到这惊云十二式,所以他还能众人面前维持着一点空薄的尊严及脸面。
但,却有一天,他某一次晨练,偶然地站在了那位掌门闭关两年,都未曾管过的掌门弟子师冰落的身边,然后出乎意料地发现,这位只入门三年,连一把自己专属武器都没有的师侄,如今剑下法术炉火纯青的,便已是惊云十二式的第十式——给云。
虽然对方未曾说过什么,他们之间,也只是他单方面留意到她,可他的心里却有一种被师冰落当众羞辱过的感觉。
现在,他虽已掌握了惊云十二式,甚至剑法也已突破到了本派剑法的第六百六十六层,但余光中师冰落行云流水般随剑而动的身影,他已然看不懂她那把普通木剑下的的剑法,到底是什么了。他们两人之间,依旧是他单方面的侧目留意,他感觉他那空薄的面子,似是被师冰落那一式一剑,生生给割了下来。
*
冷龙派虽位于孟鹤与轩云国两国之际,但派内弟子皆为孟鹤国人,第二位掌门弟子师冰落除外。
三洲大陆之上,以三个不同的人种,分立了三互对峙的三国。
三国互敌,虽战争不繁,但由于人种的不同,而相互排斥。
尤其是孟鹤与轩云两国,以文治国的黄肤黑发的孟鹤国人,看不起粗鄙武夫的轩云国人;而军力强盛的金发碧眼的轩云国人,却看不起在他们眼里一只手便能提起三个的孟鹤国人。
他们互以对方为低等人种,水火不容。若两国之人,不幸流落到对方国家,还被对方国家的人发现了的话,大多凄惨得再难以以人的方式活在这个世界上了,到时,死对他们来说,说不定还是一种解脱。
遂,兼有两国血统的师冰落,那高鼻深目的立体五官,被孟鹤国人视为异类,而黄肤黑发,亦难以在轩云国生存下去。若不是自己是茹掌门亲手带回冷龙派的,她这混杂两大敌对种族血统之人,出现在这满是孟鹤国人的武林门派里,只有被乱剑捅死的下场。
当然,就算师冰落如今身为掌门弟子,但在冷龙派的日子依旧是不好过的,但,门派里也没人能欺负得了她,因为她足够强大。
虽然茹掌门领了她一年的武功,便闭关至今,但她那让八大长老都闭嘴接受她入门的武学天赋,已让她基本习尽冷龙派的凡人剑法,若有人因她的血统,想动她一分一毫,她铁定会让那个人至少断一只胳膊。
今日,她已突破到凡人剑法巅峰第一千八百九十九层,她的目标,是争取在今年门派内举办的武术比试前,突破凡人剑法这最后一层。
*
侯润生是准时到达练武场的,像往常一样,同陈芳蓉他们一起。
练武场里篝火通明,看得清其中已有些许人了。
“嗯?今日的带练老师,竟然换成他了?”
身后一人出声,侯润生闻言抬头,看了一眼那站立在练武场门口那一身崭新青蓝长袍的老师。
有些眼熟,但他不记得是谁。
那人看到他们,还向他们点了点头。
侯润生没有留意,只听身后之人又说道:“听说他入门十年才突破第四百四十四层剑法,连惊云十二式都硬是学了两年才学完。啧啧啧——谷长老趁茹掌门闭关,走后门走得也不稍微遮掩一下……”
后又有人接话道:“派内谁不知道,谷长老座下这个天赋有限又自命不凡的弟子。估计呀,谷长老也是急于处理好他,只求他能安于待在门派内,不出山把他老人家的脸面丢出去,让大武林都来笑话他才好。”
“算了,估计他也不敢招惹到我们头上,只要不让他来教我武功,我也懒得管这种人。”那人轻哼两句,拔出自己的佩剑时,又问向身旁的同着一身琉璃色长袍的女弟子,“陈师姐,我昨日才突破到第七百七十七层剑法,刚刚入手,还不是很熟练。喜闻师姐九转丹成,已成为本届第一个突破第一千层剑法的弟子。不知师姐可否愿意指教师弟一二——”
那名女弟子,便是陈芳蓉。
陈芳蓉自小就已显露出极高的武学天赋,本人亦是极为努力刻苦之人,造诣自然是本届弟子中“最高的”。
更重要的是,陈芳蓉还是冷龙派八大长老之一,陈垒陈长老的独女。
闻言,陈芳蓉秀眉一挑,娇美的面庞上露出一抹笑,应道:“好啊。”又用手中的佩剑指了旁边一块无人占领的空地,对众人道,“那我们一起去那边吧。”
那询问指教之人面露欣喜,提着佩剑跟在了陈芳蓉身后。众人亦跟着他俩过去了。
而一直与众人一起的侯润生,却没有跟上大家,他仍静立在摆放木剑的剑架旁,等那一群人走后,才缓缓转过身,看向黎明篝火中的人群。
是的,他在找人,那人也极好找,因为派内百余名弟子,只有她的服色与众不同。
他很快就找到了她,她正立于一颗还未**的杏树下,剑法飞舞。他也是看不懂她已突破到哪一层的,只是看着她纤弱的身姿随着动作行云流水,木剑过处,风动叶,却没有一片因此落下。
侯润生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那颗心,因眼前这一幕又开始加速跳动,他也感觉到他内心的某些感情又不禁地增多。
分不清这种感情到底为何,是对她的崇拜敬佩,还是别的什么……
但不管是何,他的身体里又有另一种声音排斥他接受他对她产生的感情,让他纠结,让他犹疑,让他只敢每天远远地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