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前，姬戍前来汇报，他看见双眸闭合的姬云慕，一时间也不敢吵醒，就维持着跪姿在姬云慕的面前。
半晌，姬云慕才将双眸睁开。
她冲着地上的姬戍一扬下巴。
姬戍会意立刻开口进行汇报。
“姬无言从主人的房间出去后，直接去了后湖进行沐浴，思绪放空，似乎是在想些什么，一直到刚刚，他都未从湖中起身。”
姬戍汇报完之后，就好像是还有什么话要讲一般，待在原地一动不动。
姬云慕看着姬戍的模样，开口问道，“你还有什么事情？”
姬戍抬头小心的看了一眼姬云慕的神色，似是在犹豫。
“说。”姬云慕看见姬戍这副模样，眉头紧皱，看样子已经是十分不耐烦。
姬戍看见姬云慕这样，立刻将刚刚还在犹豫的话一股脑的说出。
“属下认为，姬无言已经不具备做您贴身影卫的资格。”
姬云慕听见这句话唇角微勾似笑非笑，“那谁适合呢，你吗？”
姬戍此时衣衫已经被冷汗浸透，他低垂着头，这句话已经犯了姬云慕的大忌，他知道。
但是或许是因为姬无言能够在光天化日之下跟随在姬云慕身边的缘故，姬戍就是想将这些话说给姬云慕听。
姬云慕听后朝姬戍勾了勾手指。
姬戍能够预料到接下来迎接他的是什么，可是他没有半点逃离的想法。
只见姬云慕手里拈起一个茶杯递给姬戍。
“咬在嘴里含着。”
那声音冰冷至极，姬戍听在耳中只觉得浑身颤抖，好像不受控制一般。
但是命令终归是命令，姬戍膝行到姬云慕的面前，将姬云慕手中的茶杯含在口中。
茶杯不大，暖玉质地，听说用这个杯子喝茶可以养人。
贤王府中所用的都是上好的材料，就连一个小小的茶杯都是精工巧匠特地定制的。
寻常人家，谁会用这种天价的材料来做一个小小的茶杯。
只有贤王，才会在这京城中享用这等豪华的物件。
姬戍不知道为什么姬云慕会让他衔着这茶杯，只垂眸瑟瑟不敢乱动。
姬云慕活动了一下手腕，那柔弱无骨的手腕发出了咯咯的骨节声响。
忽的，那巴掌带着历历风声落到了姬戍的脸上。
姬戍被这一巴掌扇的眼冒金星爬伏在地，口中的暖玉茶杯也因此碎成片，锋利的尖角扎入口腔内部。
他将所有痛呼都吞入腹中，蜿蜒的鲜血顺着嘴角流下，一滴一滴的在地上汇成小洼。
即便如此，他口中的茶杯碎片仍然一片也不敢吐出，只能强忍住口中的疼痛还有脑袋的不适从地上爬起身来。
正当这时，入夜时分，姬无言在外面敲响了房门。
姬云慕袖手一挥，姬戍便识趣的找了个暗处隐身。
“进。”姬云慕倚靠在小榻上，望着门口的响动。
门口传来鞋底与地面摩擦的小小声响，想必是因为姬无言拿不定注意，一时间有些堂皇。
听见这一个字之后，姬无言就好像是得到了天大的首肯一般，小心翼翼的进了房间。
“现已入夜，属下依言前来。”姬无言单膝跪地说道。
姬云慕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点了点头，赤脚踏地银铃轻响，“走吧。”
现在也不知道那老乞丐到了什么地方。
姬云慕在门外将蛊虫放飞，那小小的蛊虫在天空上方盘旋了一圈之后，朝一个方向稳定的飞行。
好像是通了神智一般，飞了一会甚至还回过头来看看两个人。
姬云慕做了一个手势，小虫便以一个飞快的速度朝某处飞去，姬云慕迅速提气跟上。
在清冷的深夜里，两个人可以肆意的在房顶跳跃而不会引起惊慌。
他们最终停下的地方，是一条十分繁华的街道。
在这里，有的都是夜间才能出现的商铺。
就比如说眼前偌大的青楼。
那正是姬云慕手下的胭脂楼，此时正张灯结彩，在楼前有几个小倌儿在揽客。
姬云慕看着楼前的繁华景象，琢磨了半晌，才飞身跳下。
那小虫所停留的地点，正是在胭脂楼。
姬云慕施施然而入，一身大红色的衣袍让人眼前一亮，在这京城中，能穿正统大红色衣袍出门的人可不多。
那大部分都是一些达官显贵，担待不起。
门口的小倌儿们看见了姬云慕，纷纷朝姬云慕的身上凑着，就连身后的姬无言也未能幸免。
影卫的身子从来都不是自己的，姬无言十分紧张的东躲西躲，这才未能让任何一个人近身。
姬云慕看着身后姬无言狼狈的模样，冷笑一声将身旁的小倌儿一把推开，“滚，叫宝儿出来！”
面前的胭脂楼今晚似乎是有什么繁盛的活动，楼内挂满了大红绸。
楼内有许多的客人们在这喝着花酒，腿上或多或少的都有那么一两个小倌儿。
一派奢靡景象。
过了好一会儿，衣衫微微不整的宝儿才从楼上走了下来。
在看见门前求见的人竟然是姬云慕的时候，他有些心虚的将头垂下，将衣衫整理整齐之后才挂上笑容下楼。
“主人，您来啦。”
那声音略微有些僵硬，与平时的娇软自然毫不相同。
在宝儿一下来的时候，所有客人们的眼神都直勾勾的向宝儿射去。
谁不知道宝儿是这家青楼前几年的头牌，也是现在鸨爷，就算是有钱也嫖不到的。
姬云慕眯眸轻嗅空气，忽而凑近宝儿的面庞。
宝儿被这举动吓了一跳，脸上飞上一片红云，小嘴微张着看向姬云慕。
“主人……这……”言下之意，这么多人都在看着，这让她们看见了，就怪不好的。
姬云慕嗅闻两下，似乎是确定了什么，拎着宝儿的衣领立刻朝楼上走去。
宝儿几乎是被半拖半拽着走上楼，楼内的客人们全部像是看热闹一般看着宝儿的情况。
这堂堂胭脂楼的鸨爷，什么时候被如此对待过。
偏偏京城的人或多或少的听过贤王的事情，有人一眼便认出，那就是当今的贤王，姬云慕！
为了防止继续在这里惹事，一般的客人们看见这副场景，纷纷识趣离开。
胭脂楼的小倌儿们也纷纷惶恐着，今天上面最大的那位来了，若是表现得不好，还不知道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这边宝儿被拖拽着来到房内，姬云慕一把将宝儿摔在地上。
宝儿惶恐的在地上努力保持好跪姿看向姬云慕，那双眸子楚楚可怜，眼眶里还含着眼泪。
姬云慕上前两步，二指用力拈起宝儿的下巴。
“脂粉味，酒味，衣衫不整，眼神闪烁，你今天去陪客了，是谁？”姬云慕的双眸直直的盯着面前的宝儿，让宝儿一句谎话也说不出。
宝儿听见这话之后身形颤抖，他怎么就差点忘了，他的主人是神啊，所有的事情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见宝儿不说话，姬云慕自己上手，从宝儿的衣衫中摸出了一锭金子。
那金子看上去几分眼熟。
姬云慕将金子到手抛玩两下后，直接扔给了身后的姬无言。
“看看这个，眼熟吗？”
那金子眼熟，是因为，那金子正是她今早给出去的，金子的底下还带着她的印记。
从王府流露出去的金子，可以轻易的查到踪迹，也正是因为这点。
姬无言看着那金子，有些无从辩驳，“是不是那个老伯，将这个金子买了米面，然后才流露到这？”
就算是如此，他还总归是对人性抱有一丝幻想。
姬云慕冷哼一身，转而看向面前瑟瑟发抖的宝儿。
“你很缺钱？”
宝儿立刻摇了摇头，每日王府内给他的银子已经足够他的开销，甚至这些年来还攒下不少的银钱。
可是今天在看见这金子之后，他有些动摇，所以就跟着那客人上了楼，还没等做什么，就接到了有人要见他的传话。
他一生小心谨慎的在贤王府当值，没想到今日却败在了这锭金子的手下。
“多少次？”姬云慕开口问道。
她想知道，他私下收了客人的银钱，陪酒还是陪别的，多少次。
宝儿听了这话，猛然抬起头来，“就这一次！”
姬云慕晦涩莫深的噢了一声，“就这一次，就叫我撞见了，这么巧啊。”
宝儿咬着下唇，此时他衣衫不整，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一头长发也散落在地，睫毛上还挂着些许眼泪，看上去动人至极。
可偏偏姬云慕已经看过许多这样的美景，单单是一个宝儿，完全激发不起她的兴趣。
“主人……宝儿知道错了。”宝儿小声低喃着求饶。
常年在青楼里面混的，知道如何表现才能够博得女性的好感。
姬云慕用脚尖抬起宝儿的下巴，再次看了一眼这宝儿的面容，面露嫌弃的说了一个字就击溃了宝儿的心理防线，“脏。”
宝儿泪水立刻决堤，他能够感受到今天就要失去主人，失去身份地位，失去所有的一切。
他不能够接受这个现实，明明刚刚在房内他跟客人什么都没有做。
若是再给他一些时间，他一定能够将这锭金子还给那位客人。
可是在姬云慕这，从来都没有后悔药可吃。
“姬戊，去叫十个健壮的女人，再去府里抬一箱金子来，喜欢钱，就让你喜欢个够。”姬云慕十分残忍的说下这句话后，转身便将宝儿锁在房间内。
宝儿听了这话，已经心如刀绞，若是伺候了十个女人，那么他这鸨爷的身份也就再也保不住了。
因为姬云慕从来都不喜欢她的人被别的女人触碰。
眼下事情已经发生，不管宝儿再哭求哀嚎都已经无济于事，姬云慕所做的决定，从来都没有反悔的道理。
姬云慕顺着走廊走到了宝儿的房间，她直接大咧咧的推门而入。
那内里正在宝儿的床上呼呼大睡的，正是今早路边的乞丐。
姬无言在一瞬间只觉得有些震惊，又些微有些失落，他不知道为什么一个自身难保的乞丐，得到了银钱所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来青楼。
而且那乞丐的身上有着一股醉醺醺的酒味，那酒味同宝儿身上的一模一样。
是这楼里最贵的女儿红。
姬云慕冷哼一声，从姬无言的腰间抽出马鞭，上前两步朝乞丐的身上用力挥打。
一道血痕触目惊心的出现在乞丐的身上。
那乞丐的酒瞬间就醒了大半，在看见她面前的人竟然是今天施舍她金子的人时，神色骤变。
“你们不会是来要回金子的吧，那金子给我了，可就是我的了！”
姬云慕听了这话只觉得十分可笑，“本王给出去的东西，就断没有要回的道理。”
她今天来，不过是为了给姬无言解决疑惑的。
不然姬无言的心，总是软的。
姬无言在看见眼前这一幕之后，立刻上前两步问道，“我们在大街上施舍你银钱，是为了让你好好的拿着银钱去生活，你怎么来了这种地方！”
姬云慕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姬无言，这姬无言平日里看上去沉闷少言，没想到到了这种地方之后，竟然能说出这么长的一句话来。
或许是气急了。
姬云慕就这样在一旁找了个座位坐下，看着眼前这两个人。
那乞丐听了这话嗤笑，“我已经这么大年纪了，与其在外面好好生活，还不如就在这逍遥快活一晚上，能够跟这楼里的头牌同床共枕，这一锭金子花的倒也不亏，我的头牌呢！”
姬云慕听了这话，直接给乞丐指了一条路，“出门直走第三个房间，直接进去就行。”
现在影卫为宝儿找的女人应该已经到了，眼下这乞丐能进去分得一杯羹，也算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姬云慕手下的人，从来都没有这般凄惨的，竟然能沦落到跟乞丐一夜春宵的。
宝儿这也算是开了头一份。
但是其他的男子在暗处见到这般模样，均小心了性命，以防日后出现这样的情况。
若是能一刀处死也好，总好过被这般欺辱折磨。
他们虽然是影卫，但是依旧把贞洁看的比什么都重要。
姬云慕如愿以偿的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哀嚎，这乞丐带着浑身酒气，就这样闯入了房间。
本来应该听见的是宝儿的哀嚎，可是那味道却渐渐的变了，从那方建中传出来的都是女子的哀嚎。
所有的情况都尽在姬云慕的掌握中，所以姬云慕并没有感觉多么诧异。
反倒是姬无言，迅速回头看了一眼。
姬云慕就静静的在这坊间中等着，整个房间几乎都没有干净的地方，只有姬云慕所在的地方没有一丝酒气，也没有被人动过。
宝儿从前是个恪守本分的好小孩，也不知道是谁将宝儿教坏了，如果这个人让姬云慕找出来，一定免不得一顿惩罚。
不过多时，从外面就传来了踉踉跄跄的脚步声。
楼下的宾客们也不知道是看见了什么，忽然接连尖叫着从楼里跑了出去。
小倌儿也们花容失色，纷纷跑回自己的房间。
在外面游荡的正是宝儿，他带着浑身的血迹与空洞的瞳孔站在了姬云慕的面前。
“咚！”
的一声，宝儿就这样在房间门口跪了下来，好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样朝姬云慕膝行过来。
他的手里还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这是为了让他们防身用的，而且是姬云慕亲自给予宝儿的。
他刚刚就在屋内，拿着这把姬云慕给予他的匕首，将那些女人全杀了。
当然也包括了那个老乞丐。
“主人，我还是干净的。”宝儿抬起空洞的眸子，抬头看向姬云慕，此时他不哭不闹，就好像是一个坏掉的娃娃。
姬云慕歪了歪头，“然后呢？”
他现在浑身血迹，一点也看不出之前精致的模样，浑身上下虽然没有伤口，但是那小脸上溅的满满的都是血迹。
姬云慕看着眼前宝儿的模样，也没有半点怜惜。
这是他自己走的路，没有任何人可以可怜他。
“您不要抛弃我主人，宝儿知道错了。”宝儿此时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在看着姬云慕的时候充满了乞求的神色。
可是姬云慕对这样一幅场面完全不买账，她慢慢的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甚至伸了一个懒腰。
“我明天会派新的宝儿过来，你就在这里当个红倌儿，或者是当下人，随你。”
说罢姬云慕竟然就真的转身离开了这个地方。
宝儿空洞的眸子眨了眨，他没有想到姬云慕竟然就这样真的抛弃了他。
他没有被那些女人碰到，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只是劝那个老乞丐喝了几杯酒，收了一锭金子，竟然就这样被姬云慕判了死刑。
宝儿这个名字，也象征着一个荣誉，这是多少人通过争抢都拿不来的荣誉，今天竟然就叫他亲手给扔掉了。
他不甘心。
宝儿眨了眨眼睛，看了看手里的匕首，忽然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勇气一般，将匕首高高举起，随后插进了自己的心脏。
若是失去了主人，那么死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宝儿是这样想的。
姬云慕不管这里的宝儿如何想，今天的胭脂楼也不会再有任何收入，但是对于贤王来讲，这点收入简直杯水车薪，顶不上什么用处。
只不过今天的情报收集断了，倒是有些难办。
有些官员的踪迹如果断了一天，那么接下来就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找了。
但是对于姬云慕来说，这些也不是什么大事，剩下的还可以让天眼去找。
想到这，姬云慕摇了摇头。
“你想通了吗？”姬云慕忽然开口问道。
姬无言在看见那个老乞丐之后，整个人就好像是丢了魂一样，虽然是在姬云慕的身后走着，可是姬云慕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姬无言的心里什么都没想。
姬无言没有答话。
姬云慕立刻停止了脚步，回头看着姬无言的眼睛。
姬无言就这样猝不及防的看见了姬云慕的脸，那是一张美的令人惊心动魄的脸。
在知晓了这一点之后，姬无言立刻将头扭开看向其他地方，他竟然看到了主人的脸。
这对影卫来说，是一个大忌，是绝对不可以的懂东西。
“属下有罪。”
姬云慕听见这句话之后，略感无趣。
“我问你，你想通了吗？”
想通为什么在街上不救助那些乞丐，反而让他们自生自灭了吗。
想通为什么有钱，却不去帮助应该帮助的人了吗。
因为他们不应该帮助。
姬无言听见这句问话，沉默了良久才摇了摇头。
他想不通为什么没有钱的人拿到了钱之后为什么要去挥霍。
若是当初在奴隶市场的他，能够拿到这样一笔钱，他一定会让自己过上更好的生活。
当然那样的前提是他从来都没有遇到过主人。
姬云慕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朝贤王府走去，姬无言是个榆木脑袋，让他相同这件事情想必还得上一阵子。
不过姬云慕也不着急，留给姬无言能够想的时间也不多，如果两个月之后，姬无言还是这般优柔寡断，姬云慕就要考虑考虑，将这个贴身影卫的名头给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