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飞快地过着,一眨眼的时间,便到了除夕。
大年三十这日,侯府里四处张灯结彩,丫鬟婆子们个个脸上都面带笑容——忙活了一年了,今日过年,能领到许多赏钱,没有不高兴的道理。
各处的官衙早在前几日就封了印,薛靖谦比平日里清闲了许多,有时白日里也会让小厮抱着公文到她屋里,一面处理公文一面看她捣药制药,偶尔让人摸不着头脑地点评几句,权当打发时间。
除夕这日,他却一早起来就忙着操办府里祭祖的事情,直到傍晚,程柔嘉才隔着人群瞧见了他。
这日下午,老侯爷难得的从家庙里出来露了个面,然领着府里男丁进宗祠献爵焚帛的要紧事,还是全权交给了薛靖谦来办。而后侯夫人则领着各房的正头娘子在列祖列宗牌位和遗像前供奉祭品。
像这样的场合,程柔嘉作为妾侍是没资格露面的。
她也不以为意,照例去了暖房查看那几株药材的情况,而后去了池姨娘的栖云苑闲话了几句。
待到府里的正经主子们祭祖出来,天色已暗了下来,便有穿着大红褙子的妈妈来请池姨娘去闻樨山房。
瞧见程柔嘉,她便笑了:“程娘子原来也在这里,老奴倒不用多走一趟了。”
程柔嘉有些不解地看向池姨娘,后者便轻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好事,去给夫人恭贺除夕,领赏钱呢。”
到了闻樨山房正房门前,便见侯夫人坐在厅堂正中的太师椅上,含笑看着薛靖谦领着庶出的兄弟姐妹们上前行礼,接着是方氏所出的一双儿女给侯夫人行礼,再是方氏和三夫人并肩上前行礼。
主子们贺岁结束,于妈妈才出来请檐下站着的姨娘和通房们进屋。
池姨娘辈分最高,独一位进去的,行礼后侯夫人便给她塞了个红封,像是压岁钱似的。接着是程柔嘉,她也低眉顺目规规矩矩地行了礼,侯夫人亦含笑给她一个红封,摸着像是一沓厚厚的银票。
她恭敬地谢赏,退出去时才敢悄悄打量坐在右方首位的薛靖谦——他正在与六岁的薛靖澄说话,看那小家伙紧张的模样,似乎是在被考校功课,兄弟俩说的入神,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
她又看了一眼下首的三夫人母子,见薛靖兴眼风不动丝毫不敢正眼看她,面容较一个月前黢黑憔悴了许多,这才知道他被罚去巡街恐怕不是面子功夫。
三夫人梳着高髻,戴着点翠的步摇,身着碧蓝万事如意团花褙子,通身华贵,却掩不住眼角眉梢的郁郁之气——算日子,应该是刚抄完佛经出来。
三夫人自然也注意到了程柔嘉,眼里的怨恨一闪而过,但看了一眼上首的薛靖谦,终是只瞥了瞥嘴,没敢出声刁难她。
她端正地走出门,大房的两位姨娘和一位通房便从她身边经过,齐整的恭贺声在背后响了两次——一次是恭贺侯夫人,一次是恭贺大奶奶方氏。
妾室通房们领了红封出来,于妈妈便带着侯夫人身边的两位大丫鬟站在了廊下,让有体面的丫鬟婆子们隔着石阶给屋里的贵人们行礼问安。于妈妈唱和,两个大丫鬟则从廊下的箩筐中拿出银裸子打赏诸人。
谢赏声此起彼伏,待到银裸子分发下去了,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便开始不绝于耳。
正房里的宴席便摆了起来,侯府豪奢热闹的团年饭开始了。
程柔嘉在前往世明堂的月亮门处和池姨娘分了手,回了屋里,顿觉有些冷清。将白日里做的药安置好,便有些乏累地在贵妃椅上小憩。红绸轻手轻脚地给她盖上了毛毯。
“阿元,阿元。”
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叫她,程柔嘉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便见薛靖谦坐在榻上,目光温和地望着她。
“世子爷?”她有些回不过神来,惊讶地看着他。
这个时辰,他不是应该在侯夫人那里守岁吗?
又有些惶惑起来,难不成她小憩了片刻,就已经是午夜了?
刚睡醒的小猫青丝柔和地在额前垂落,声音里尤带着几分慵懒,瞪大眼睛的样子可爱又憨厚,薛靖谦下了榻,走到近前捉住她的手,又怕她仍在魂游天外,便有些哄小孩似的温声解释:“娘年纪大了,精神不济,便让我们早早散了。”
她就惊讶地啊呀了一声,有些迟钝地歪头:“现下什么时辰了呀?”
“亥初。”
她哦了一声,呆滞了片刻才想起来服侍他,小腿却睡得有些麻,站起来时险些跌倒,嘴里仍道:“那世子现在可要安置?还是要守岁等到子时再睡?”
薛靖谦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无奈地笑:“不急。”
慵懒娇俏的小猫就又乖乖地坐下,眼巴巴地等着他的下文。
实在是可爱,他忍不住俯身在那红润饱满的玉唇上亲了一口,起身时笑道:“想出去看焰火吗?”
“现在?京城没有宵禁吗……”突然被轻薄了下,她更加的呆愣愣,薛靖谦看得好笑,索性不再问她,径直从柜子里拿出了幕离,给她戴上出了门。
坐上马车走了几里路,程柔嘉脑中才恢复了清明。
薛靖谦最终带她到了一座酒楼。
酒楼的装潢处处精心,大堂却没有一个宾客。她暗暗揣度着是因为今日是除夕,家家户户都在自己家里过年,却见酒柜前懒洋洋的跑堂一见到薛靖谦就慌忙跪下,将他们迎上了三楼的包间,上楼梯时,瞧见另一位跑堂将身着华服的一家四口笑着挡在了门外。
隔着幕离,她不解地望向他,薛靖谦似有察觉地捏了捏她的手,到了包间内,才道:“这是我们侯府的产业。”
原来如此。
她顿时自在了不少,笑嘻嘻到了窗前往外看,发现这酒楼三楼比旁的店铺都要高,且离皇城很近,应是能很好地瞧见大内放的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