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最简单的,”叶槭流放弃掩饰,叹了口气,“你应该猜到了,我选中的主角是索尔·马德兰。不过我们在聚会上看到的索尔·马德兰并不完整,如你所见,他目前是个凡人,而他正在被追杀,追杀他的人是他曾经是下属……或者说,是他背后的索尔·马德兰。”
他看
了眼笔记上的潦草记录,说:
“现在在罗马有两个索尔·马德兰,据我所知,会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他在心灵之地出了点问题,导致离开那里后他被分成了两个人,一个是他本人,另一个是疯狂的产物。
“而这个情况也导致他卡在了飞升途中,所以如果他想要飞升,他必须得杀死那个疯狂的自我,这是一件可以预见的事。
“所以,我该从哪里开始写起?如果说结尾是两个索尔·马德兰的战斗,开头和中间的时间段里他们会做什么?我只知道在那之前他们最好不要遇到彼此……”
叶槭流越说越觉得到处都是问题,他虽然知道托里亚现在在哪里,也能够约索尔见面,但他想不出在最终战斗之前两个老爹会干些什么。
根据叶槭流的经验,此时应该有一些跌宕起伏的剧情,但很可惜,他的想象里只有两个老爹在罗马地图上走来走去,并且彼此之间完美闪避。
他们首先不能见面——一旦撞上彼此,托里亚恐怕会被索尔杀死。
但问题也诞生了:如果只是走来走去,他该怎么写这个剧本?
不过之后会发生什么,叶槭流倒是很清楚。
这场战斗应该安排在西泽尔·克雷森左的决斗之前,否则只有一半的老爹大概率会输掉决斗,而西泽尔·克雷森左估计不会放过他的手下败将。
这样想的话,或者他应该把西泽尔·克雷森左的角斗放在结尾。
只是这样又有了新的问题:两位漫宿行者之间的角斗,结果可不会那么容易控制。
一口气说完了自己的问题,一晚上徘回不去的挫败感和无力感总算散去了点。
叶槭流揉了揉太阳穴,感觉心情比之前轻松了许多,他呼出了一口气,等待卡特的回答。
他说话时,卡特一直安静地注视着他。
直到他说完,卡特才低下头,端起咖啡,视线却没有落在咖啡上。
“这倒是让我有些……意外。”他若有所思地说。
“意外于我的写作课成绩这么差?还是意外于你选了个差劲的合作对象?”叶槭流自嘲一笑。
卡特思考了几秒,目光重新回到他身上。
“在那之前,先让我们听一个好消息,”他嘴角噙着笑容,“如果你想创作一个合格的剧本,那么你的确需要确定你想要表达的中心思想,考虑这个故事的结构,让它拥有合适的冲突,情节和人物,并且在逻辑和冲突之间进行取舍……不过这不是我们这次需要考虑的。你难道没有发现吗?这一次没有一间濒临倒闭的剧院急需上演一出剧目,而‘瑰奇剧院’本身对剧本的质量其实没有太多要求。不得不说,在这方面,它比太多的剧评人都要友善。”
……也就是说其实不管我写得多烂,只要写出来就行?“瑰奇剧院”的审美好像有点差啊……叶槭流习惯性地吐槽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这对他来说完全是好事。
“另外,让我向你推荐一个简单的作弊法,”卡特转了转咖啡杯的角度,语调舒和地说,“这个剧本可以包含已经发生的事情,所以我们不需要从头开始构思,可以选择你觉得合适的点作为开头,比如说,你选择了索尔·马德兰作为主角,那么这个故事可以从他来到罗马开始,或者更早一点。”
还可以这样?那就简单多了……叶槭流顿时松了口气,说:
“如果是这样……”
一个念头忽然划过脑海,叶槭流顿了一下,缓缓问:
“到底是‘瑰奇剧院’能够接受这种作弊,而且分辨不出剧本的好坏,还是你让它觉得它应该接受所有投给它的剧本?”
卡特毫无被戳穿的心虚,脸上再出浮现出那种真诚的,亲切的,动人的微笑。
“我
非常理解你会产生这样的疑问,”他仿佛很受伤地叹了口气,“既然这样,我只能平和地接受一切针对我的质疑,并且尽量不为它而感到受伤,不是吗?”
叶槭流:“……”
欺骗手提箱对烂剧本来者不拒,这是多心思险恶的骗子才干得出来的事……
显然卡特不打算承认这点,他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
“关于这部分,我猜你有一些好的想法?”
“确实。”叶槭流承认了这句话。
如果可以从更早开始,叶槭流觉得从老爹一分为二开始会更合适,但那段时间发生的事他不清楚,可以确定的只有很长一段时间内,托里亚都在被索尔追杀,并且一次次顺利逃脱,那么完全可以以追杀作为开场。
“因为心灵之地的失败,索尔·马德兰分裂成了两个自我,其中一个自我,托里亚,被另一个自己追杀,逃到了罗马……”叶槭流一边思索,一边组织语言,“随后,受伤的他被一个女孩收留,暂时在她那里躲避追杀,度过了一段平静的生活。”
“于是我们拥有了一个开头,”卡特摊了摊手,“在这个基础上,我们就可以来讨论一些剧情了。”
他信口说道:
“比如说,这个故事可以从索尔的视角展开,他曾经眼睁睁看着自己看重的年轻人在他面前失踪,那一幕成为了他的梦魔,每个深夜都会造访他的居屋。
“而当索尔来到罗马后,他忽然看到了那个年轻人。他没有死,但处境危急,也许失去了意识?总之,索尔救下了他,却又无法面对——他必然会无法面对。他分不清这是一个梦,还是又一个梦魔,就像他无法确定他是否是疯狂的产物,于是他选择了离开。”
金发男人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半笑半叹道:
“不久后,索尔终于见到了另一个自己,然而他看到那个年轻人在保护托里亚——基于某个我们都清楚但索尔不会知道的理由。所以我猜,在他眼中,他看到的是一个他早已经失去,也再也没有资格找回的梦。
“而他之所以要找到托里亚,是因为只要他杀死托里亚,他就能够正确地飞升——
“现在他终于要做出决定了,他和另一个自己,他们之中,到底谁应该活下来?”
就如同卡特以前讲过的每个故事,他的语气,他的声音,他说话的节奏,这之中有种能够将人带入故事的奇异魔力。
似乎他在说的就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只是听故事的人忘记了这段记忆。以至于虽然这个故事听上去非常微妙,但叶槭流一时间竟然不觉得很脱离人物设定。
他甚至觉得,以老爹的性格,他似乎的确可能会这样想。
仅仅凭借几次短暂的见面,卡特就精准地把握到了索尔·马德兰的思维和心理。
那么现在就只剩下一个问题。
叶槭流交叉十指,心平气和地问:
“你觉得我没有发现这个故事的原型是‘海的女儿’的概率有多大?”
编的很好,就是下次不要再编了。
卡特丝毫不慌,振振有词:
“这说明你已经理解了这些讨论的精髓。现在我们可以换个思路,想象一下这样的走向……”
然后听你再信口胡编几个更加离奇的剧本吗?叶槭流顿时充满了不祥的预感。
眼看卡特似乎很有兴致再胡言乱语一些东西,叶槭流赶紧打断他,申明自己的立场。
“用‘叶槭流’的身份出现在索尔或者托里亚面前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他先说明这点,才接着挑bug,“况且我昨晚已经考虑过了,不能让索尔提前见到托里亚,否则事情走向会变得不可控……”
他的话被卡特轻轻的声音打断。
“你是这么认为的?”
叶槭流怔了怔,问:
“难道不会吗?”
“我猜的确会。”卡特承认,“但这很容易解决,要做的事也很简单,只需要安排一个情节——你好像没有理解,当我们说这是一个没有要求的剧本,意味着你可以随意安排情节。”
他的口吻不知不觉变得平澹而抽离,语速很慢,于是显得意味深长:
“他们可以提前见面,如果爆发了冲突,你可以安排一个角色去分开他们,救走其中一个或者重伤另一个;你可以阻止索尔追杀托里亚,可以巧妙地让他们遇上,也可以设计一个让他们不得不合作的场景……你说过托里亚被一个女孩收留了一段时间,他没有离开,说明他在心里给那个孩子留了一个温柔的位置。一个很好的催化剂。那么索尔知道她吗?她的身份有瑕疵吗?如果他们彼此相遇会发生什么?她应该退场吗?你需要这个冲突怎样平缓下去,以便于剧本引入下一幕?”
房间里不知何时只剩下了他的声音。
叶槭流没有说话。
无法分辨的情绪坠入那双绿眼睛里的幽影,卡特的目光像是游离到了某个遥远的地方,澹澹地说:
“重要的不是角色会怎么做,而是你想让他们做什么。只要创作者想要这么做,他的意志便能永远凌驾于角色之上。角色无法抵抗那些已经写下的安排,无论他们怎么拼命挣扎,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作为表达的奠基石,被填写进故事某一页的注脚。
“对他们来说,那股他们无法抵抗的力量有另一个名字。”
一枚硬币出现在了卡特的右手上,被他用拇指向上弹起。
“啪嗒。”
硬币在空中翻滚,折射银光,落下,被卡特的左手盖住。
熟悉的笑容又回到了卡特的脸上,他移开左手,露出硬币,轻轻说:
“——人们称呼它‘命运’。”
那枚硬币竖立在桌面上,两面都是空白。
不等叶槭流有什么反应,卡特右手在桌上一抹,硬币随即消失不见。
他端起咖啡杯,悠然道:
“所以我的确有些意外。你真的在想角色会怎么做,为不知道怎么让他们遵从你的想法而不知所措,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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