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七七皱眉…“你怎么会在这儿!?”
说话的时候,他嘴里的饭还顺带着喷了几颗出来。
余九兮微笑着指了指盘旋在他头顶上方的海东青,道,
“它带我来的。”
说完,他走上来,坐在了我左手边的矮凳上。
“阿秋,我跟了你们一路了,现下能追到这里已经是我平生最快的脚程了。”他温和地笑着看着我说道。
我与武七七是酉正时刻到的这里,而余九兮足足晚了我们一个半时辰。
“大人辛苦。”我木木地看着他说了一句。
“阿秋,有吃的吗?我都饿了。”他不好意思的笑笑道。
“没有!余大人清风霁月清高贵重,不用吃饭,吸吸这天地间的灵气就能活了!”武七七很不好相与地回复一句。
余九兮没有理会他,只是温柔地看着我。
我鬼使神差的将手中的碗递给他,他毫不犹豫地接过去,然后执起筷子优雅地开始用饭。
“余大人!你可真是不知道避讳,我娘子吃过的饭你也抢着吃!”武七七在一旁鄙视地看着他,非常气愤地说道。
“我并不介意。”余九兮一反常态,温和地笑着回应。
这时,我才反应过来,我递给他那碗饭是我吃了两口的,鸡腿也被我咬过一口了。
但他全然没在意,一口一口继续优雅地用着饭。
“我介意!哼!”
武七七怒视,气冲冲地回怼道。
说完,武七七放下碗,进到屋里拿了个干净的碗出来,重新给我盛了一碗饭。然后把他刚才撕在火塘边石头上的鸡肉,选了一块肉最多的给我,道,“娘子赶快吃吧。”
“娘子?”余九兮停了手里的动作,温和地看着我问道。
“没错,阿秋就是我娘子,我武七七未来大娘子。”在我开口之前,武七七率先抢答道。
“恕在下直言,武公子如今自身难保,娶亲的事情还等保住小命再议。况且,阿秋说了,不到十八以后是不会嫁人的,她现在距离十七还有两日呢。”余九兮不紧不慢地回应,说完,继续优雅地用饭。
“赶紧吃你的饭,别说话,你口水都溅到我碗里了。”我赶紧出口制止武七七的话,夹了块鸡肉到他碗里安抚他。
听罢,武七七“哦”一句,憋回了话,乖巧地点点头,闷起头开始大口大口地吃饭。
小屋里只有一张木床,余九兮和武七七都坚决让给了我,武七七鄙视余九兮是个吃不了苦的文弱书生,便将石塌让给了余九兮,而他自己则找了两块长木板,就近火塘边,烧着驱虫的草木将就了一晚。
第二日,天微亮,武七七就已经做好饭食,还重新烤了一只鸡,说是要带着路上吃的。
用了早饭,我,武七七和余九兮一人一匹马,朝着洪州方向奔进。
因为照顾到余九兮,我们的马行得不是很快,五六个时辰后,才上了官道。
又行了十几里,黄昏时分,便才遇到一个驿站可驻足,我们便打算用晚饭并宿夜。
“明日申时左右便能入洪州地界了,今日好好歇息。”武七七说。
“你想先去什么地方?”我问他。
“去隆兴的顺亿钱庄。”武七七严肃道。
“顺亿钱庄乃是洪州最大的钱银商号,分号遍布江南各路州县,且有多方势力庇护。这潭水荫暗不明,深不见底,淹死过很多人。”余九兮接过武七七的话,从容温和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提醒。
说话间,他还一边从筷笼里挑出了两双筷子,将入嘴的圆头那端置于碗中,浇上茶壶里的烫水,静置片刻,拿出袖中的手帕擦干,并笑着将其中一双递给我。
武七七十分见不惯地朝他翻一白眼,回应道,“余大人害怕的话明日咱们就分道扬镳,您自去您的便是。”
“我有什么好怕的,在下乃朝廷钦派江南西路提点刑狱公事,执掌整个江南西路所辖州府的一应刑狱事务,核准死判,可监察辖内大小官员。”余九兮温和笑着回应道。
“宪台的提点刑狱公事?”我震惊地问他道。
他温和道,“嗯。”
武七七阴阳怪气地哼声道,“多大点官,值得这么高兴。”
“正四品,确实不小了。”我答他。
我震惊的是,有些人从九品的芝麻县尉做到正六品的通判可能都需要半生的精力,而他,两三年的时间就能从九品县尉升到正四品一司之长,这样的人,从太祖至今不不超过五人。
“官虽不大,但处理他的事情是足够了。”他笑着对我说道。
“大人,您这官升得可谓是直上云霄了,照这个速度,再过三两年您可能就是三司之首,又过三两年可能就能成三师之一。”我兴奋地替他设想着。
他伸手抚了抚我的头,温和地说道,“阿秋倒是熟悉我朝官吏品阶。其实,四品以下的官阶是比较好升的,但四品上以后,就会难如登天,很多人可能一辈子就止步在此了。而且,我并不是一步就从县尉升到宪台之长的。我最初到灨县时就已经是虔州提点刑狱司兼灨县县尉,县尉只是我做虔州提点刑狱司时兼理的职务,去年元旦我升任虔州府通判,但由于灨县事情未完且朝廷无合适人员调派,我便一直暂代县令县尉之职。”
“难怪大人在虔州两三年我却从未见过大人的面儿,原来大人的公务如此复杂。”我道。
“虔州各县的缉捕刑事皆堆在手上,哪里需要处理我便往那处去了,所以不常住在灨县。”他温和回答。
店里的伙计端了饭食上桌,余九兮便给我盛饭,武七七见罢,不甘落后地给我搛了菜,余九兮并不与他计较,只是端正优雅的用饭。
他温和地笑着对我道,“多一个人对阿秋好是好事。”
“可我不好,他搛菜都用他自己的筷子!”我瘪嘴道。
“他也用他的筷子。”武七七指着余九兮道。
“大人才不像你一样,你看你还把筷子放嘴里嘬一下。”我嫌弃地反驳他道。
“吃吧。”余九兮温和说着,然后搛了一只鸡翅放到我碗中,把武七七搛给我的鸡翅又搛回了武七七碗里,对他道,“武公子自己多吃些罢,毕竟,明天起你应该会有很多龙潭虎穴要涉足。”
“你……”武七七气得吃瘪。
第二日天刚亮,我便醒了。
我起身洗漱好就出门下楼,此时余九兮和武七七已经坐在角落的桌子上了。
“娘子,这边。”武七七见到我下楼梯,便朝我喊了一声。
比起大厅里都是低语吃饭赶行程的人,武七七这一声“娘子”尤其得突兀,所有人的目光皆顺着武七七的声音向我聚拢来。
我赶紧拿起包袱挡住脸,一路挡着慢慢下楼梯,一直走到余九兮他们所在桌位上,才将包袱放下,见没人再关注,我转头瞪着武七七警告道,“武!七!七!不准再叫我娘子!否则姑娘扒了你的舌头,让你再也说不出话来!”
武七七瘪嘴应了声,“哦。”
“让大人久等了。”我转头对余九兮抱歉道。
“你同他说什么久等,他才下来不到一刻钟,我才是久等你的人,我在这儿坐了都快半个时辰了。”武七七撇嘴翻白眼道。
“你那是事多心烦自己睡不着。”我撇嘴回道。
余九兮招呼活计端了早饭过来,“阿秋用早饭吧,用完咱们就起程,此去隆兴还需五时辰左右,可能近酉时才能到隆兴。”
“幸得您拖后腿,咱们如今还在这旮旯里。若只是我和阿秋,此刻早就已经在隆兴街头喝凉茶了。”武七七鄙视道。
余九兮笑着对我道,“阿秋尽不用管我,我虽然不会武功,但从不懒怠锻炼,我体格强健体力甚佳,而且打小就会骑马,技术也很好。”
武七七鄙视说道,“你说说你们这些文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力气不如一只鸡,成亲连自己婆娘都抱不起来,一天天还玩心思算计人,你这命是精铁打的?怎够你如此折腾?”
“阿秋放心,我只是看着文弱,力量不小,太学里掰手腕没人掰得过我。”余九兮没有理会他,而是微笑着对我说道。
我憋着笑点点头应道,“哦”。
武七七听罢,讥讽道,“掰手腕?还太学第一人?余大人,您可真有面儿。在下不才,想领教一下太学第一腕儿。”
“领教什么领教,吃你的饭,吃完赶路。”我对武七七吼一声,然后笑着对余九兮道,“大人我们吃饭,别理他。”
“阿秋,我想证明给你看看,我真的没说谎。”余九兮依旧很认真地说道。
“额…,那个,大人,要不改天再比,今天还赶路呢。再说,我觉得他今天有心事,大人赢了恐他又以此为借口说您胜之不武。”我肯定地赶紧笑着打圆场。
武七七震惊反驳道,“我会那么无耻?”
“武公子大可不必担忧,你的事情我都能替你解决,你的小命我也能替你保住。”余九兮淡定微笑道。
武七七听罢,噔一下就从凳子上站起来,坐到余九兮对面,伸出手臂支在桌上,气势满满地说道,“来吧,一局定输赢。”
余九兮淡定从容地拉起袖子,伸手去握住武七七准备好的手掌,然后温和对我道,“阿秋给我们做裁判。”
就他两人这必须要分出个胜负的架势,我也只得点头应答应。
周围桌子的客人见状,也都围拢过来起哄,还有人对比着余九兮白皙修长的手臂和武七七结实的古铜色手腕,小声讨论道,“这位青衣公子多少是有些高估自己了,这一看就是不会讨着什么好的。”
青衣公子说的就是余九兮。
余九兮虽也如他所言青年体健,但我属实也有些不敢相信他能赢过武七七。毕竟,太学里都是文质彬彬的书生。但他脸上洋溢着的自信从容,倒是一如既往让人看了能定心。
我悄悄伸手拉了拉武七七的衣角,武七七看我一眼,我赶紧递了眼色给他,让他让着点余九兮,也不知这家伙看懂我意思没。
“阿秋,你要不要压个注?”余九兮笑着问我道。
我愣了一下,“压什么注?”
“博彩啊。”余九兮答。
“大人,我朝禁赌。”我凑到他耳边,低声道。
他则微微一笑,道,“博彩而已,小赌怡情。”
我想了想,迟疑道,“那,我压人人,一两银子。”
听到我下注,围着的大部分也趁着兴致掏出自己身上的银钱,二十文到百文不等,但都压武七七那边了,只有我和另一个戴着浅幂篱,也就是黑纱帷帽,身着蓝色衣裙的女子,压了大人这边。
武七七一脸鄙视地看着我,道,“真是个势利眼的婆娘!”
待他们准备好之后,我喊口令,“预备…开始!”
两人的劲力开始聚集到腕上和手上,武七七起先大概是想一把就将余九兮扳倒,但一鼓作气的那一下却没能如愿扳倒动余九兮,两人僵持在中央的手渐渐抖栗起来。余九兮扳过来一点,武七七又扳回去一点,武七七压下去一点,余九兮又抬上来一点。我看到武七七原本轻松的脸色渐渐成了咬紧牙关的样子,太阳穴的青筋都冒起来了。而余九兮,虽有些面红耳赤,但依旧端正儒雅,只是抿紧了嘴唇,专注于手上的力量。
周围的人都和我一样提着一口气,紧张地看着专注的两人。
额…我该干什么?
给谁打打气?那该给谁打气呢?还是一边喊一下?
这都半刻的时间了,再这么下去,胳膊不会费了吧?要不叫停?算平局?
可这样,感觉特别不尊重别人的比试。
“阿秋不必担心,我还能再坚持一会儿。”余九兮压着气息,沉重地对我说道。
我“哦”了一声。
这样的时刻,他居然还能分出精力猜我在想什么,关键这揣度人的心思,可谓是炉火纯青。
“姑娘,这两位公子中谁是你相公啊?样貌生得竟然都这样俊俏,我看着和我家大姐儿倒是十分相配,以后生个哥儿啊姐儿的肯定娇俏可爱的。我家大姐儿如今也到了适婚年纪,若姑娘挑好了,不妨将另外一位应给我家大姐儿吧。”站在前排的一华服珠翠的夫人认真地看着我说道。
“啊?这……”
如此直接的交谈方式,简直给我整懵了。
那华服珠翠夫人见我犹豫,疑惑道,“莫不是两个你都相中了?都不愿意让出?”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下我更不知所措了,没成想我一个靠口才讨生计的人,有一天居然会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刚我听到这个黑色衣裳的小哥儿喊你娘子,所以这青衣的公子是不是就可以让给我家大姐儿啊?正好,我瞧他样貌更为俊俏些,又颇有些文雅之质,倒是更合我心意些。”华服夫人看了看武七七又看了看余九兮,肯定地点点头。
“不行!”我立马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