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蓁确然是惊诧的,却也不过那么一瞬间。
“安得广厦千万间,”她淡淡道,“可见丐帮有人身处泥淖却心有大志,开这么一间客栈赚银子安置穷人,又有何稀奇。”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那男人口中喃喃,一时怔住,过了好半晌,方赞叹道:“姑娘年纪轻轻,竟能洞悉我帮帮主雄心。后生可畏,我辈惭愧。”
“不由分说将我带来此处,贵帮是该惭愧。”她冷冰冰道。
对面白面男子微微一笑,不再多说,只向身边一位牛鼻子长老低语几句。
牛鼻子开始讲起丐帮新近大事:“……自那日晌午,我丐帮弟子们吃下从茶楼取回的饭菜,便接连被迷晕。若非担心有人专门针对丐帮,我帮便不会大费周章去彻查此事。经过昨日查证,茶楼暂且洗脱了嫌疑……”
他说得实在轻巧。
衙门对面那座茶楼昨日的遭遇是,一大早将将开张,数百叫花子便涌进去,将所有空处都占据。掌柜何曾想到自己竟招惹了丐帮,当着众多叫花子的面将后厨食材无论生熟亲口吃下,并连头一日未来得及倒掉的馊水都饮过。最后只是因腹泻去了半条命,并未迷晕,这才是“暂且洗脱嫌疑”的真正内因。
牛鼻子说到此时,又将她连续打量许久,最后终于一字一字道:“一直到今日三更,我帮衙门分舵一名为张三的五代弟子醒转,吐露此事或与近两日在衙门口摆摊的一位姑娘有关……”
陶蓁目瞪口呆。
她这两日因为自己的事情忙的团团转,竟将张三等人忘的一干二净。
她和朱二郎在茶楼的那日,虽说往酒菜里动手脚的人并非是她,可剩下满满一桌的菜色,是她顺着茶楼的窗户,一盘盘亲手递给在外头的小叫花。那一桌饭朱二郎下足了本钱,足足攒了多半桶……
“他们……全都吃干净了?”
“丐帮从无剩饭的传统。”
“迷,迷晕了多少人?”
“整个衙门分舵三十八人全都迷晕,当日还有旁的舵口的五个兄弟前去分食,衙门分舵的兄弟热情,还多分了些菜让他们各自带回去。那五个兄弟皆来自不同分舵,带回去的菜色与当日讨得的剩饭混在一起,又另外将那五个分舵全部迷翻……”
牛鼻子最后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所有受害的兄弟加起来,一百二十八人。”
一夕之间,一百多人被迷晕……
陶蓁扶额。
怪不得她被丐帮围堵,送来见最高长老。发生了如此大的事故,上层怎能不震动。
可这迷倒一百多丐帮弟子的黑锅她可不能背,她也是受害者呀。
“此事关乎我清誉,我只愿说给一人听,且那人要保密,不可外传。”她立刻道,语气坚定,毫无商量余地。
三位长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左右两人站起身避了出去,只留下中间那位白面男子。
陶蓁毫不犹豫将朱二郎祭出来。
朱二郎如何设了鸿门宴,她是如何未动菜色逃过大劫,却又如何一时不察沾过桑葚酒……故事最后以她周身无力、睡倒在谷子地里作为结束。
“朱二郎最近几日是否买过迷药,相信以丐帮的能耐,早晚能打听出来。”她道。
分帮主听罢,不由握紧了拳头。自家百多号弟子哗啦啦倒了一片,竟是因为一个杀猪匠的龌龊心思。
他又问:“那朱二郎如今在何处?”
陶蓁此时却不回他话,转首看了看身畔的傻子。
他的面上伤处肿胀依旧,看不清他原本的模样。明明昨日她监督着他又是药浴又是喝汤药又是涂抹药油,可收效甚微。
他紧紧挨着她而坐,一只手臂下意识的放在她面前的桌上。
她原先不懂,现下看懂了,这是他回护她的姿势。
可是,她真的不是他娘,担不起照顾一个人的重担。
她转首重又看向对面的帮主,深吸一口气,道:“我有一事,原本想为难张三,今日既得见帮主,便想要为难帮主。如此有来有往,我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帮主眉头一挑,未成想她胆子还真挺大,敢在这种骨节眼上和他讲条件。
他面上神色不变,端起手边茶杯抿了一口,才淡笑道:“姑娘先为难看看。”
“我身边这位青年,四处流浪,总被欺负。我家中艰难,行善事心有余而力不足,想要把他托付给贵帮。请求帮主收下他,让他有所庇护,不任人宰割,便以足够。”
“娘~~”傻子的声音里带着着急。
她恍若未闻,只一瞬不瞬的看着帮主,“利益交换,你不算亏。”
帮主倒是一时怔住。
他只当她见丐帮有求于她,又是在这种繁华场合,定然是要狮子大开口要些钱财好处,未成想,提的却是如此一件事。
他第一次细细打量她。
姿色极明朗,可衣料陈旧,满头青丝只简单编了一个麻花辫垂在肩上,周身连一个珠钗都没有。
再看她身边的青年,身上衣料已是几年前的纹路,并不合身。面上新伤旧伤相叠,至少在外流浪了有一个月。
两个这样的人,要报团取暖,确然不容易。若这男子不傻,还能出去当个劳力,赚口饭钱尚算不难。现下却只有入丐帮一条路可走。
“好。利益交换,便如姑娘所愿。”
陶蓁当即道:“朱二郎常年在城西农市开肉摊,昨儿一早被青州府衙门收监。”
“姑娘之言可为真?”
陶蓁站起身,拱手道,“我最近常在码头集市与衙门□□动,若有一字不实,尽管来寻我。”
帮主不由一笑,“姑娘仗义。”
陶蓁颔首,转身开了门,就要大步离去。
身后的傻叫花毫不犹豫追出来,在她身后接连大喊:“娘,娘……”重重脚步已紧随她而来。
她蘧然转身,盯住他厉声喝道:“站住,你是有多傻?我年轻未嫁,何曾能当你娘?莫再唤我!”
她自来都是柔和的,便是偶尔垮着脸,也多是冷冰冰,从未这般严厉对他。
他当即住了步子,无措站在那处,却依然试图呼唤她:“娘~~”
她再未多看他一眼,沿着楼梯快速而下。